戴高乐机场的贵宾候机室内，时间仿佛被调慢了流速。巨大的玻璃窗外，庞大的客机在牵引车的推动下缓缓移动，地勤人员像忙碌的工蚁，构成一幅井然有序却缺乏温度的图景。苏晚独自坐在角落的软椅上，手边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
巴黎的喧嚣、赞誉、觥筹交错，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在她脑海中褪色成模糊的背景。一种深彻骨髓的疲惫，混杂着任务完成后的虚脱感，沉甸甸地笼罩着她。她不再是那个在展厅里光芒四射、应对自如的艺术家，只是一个在漫长征途后，迫切需要歇息的旅人。
林薇和玛尔塔在不远处低声交谈，兴奋地翻看着手机里拍下的巴黎风景和展览盛况，讨论着带回布达佩斯的礼物清单。亚诺什主席和伊斯特万师傅并排坐着，闭着眼睛，花白的头颅偶尔因机场广播而微微一点，脸上是经历过大场面后的平静与沧桑。
苏晚没有加入他们。她需要这片独处的空间，来消化、沉淀过去几周发生的一切。指尖无意识地抚上颈间，那枚琉璃胸针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像一枚定锚，让她飘忽的心神稍稍安定。
登机的提示音终于响起，打破了候机室的静谧。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动作因疲惫而略显迟缓。跟随团队走向登机口，穿过长长的廊桥，机舱内熟悉的空气循环系统味道扑面而来。
就在她即将踏入机舱门的瞬间，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叶憬然就站在那里。
不在头等舱的座位，也不在显眼的地方，而是站在廊桥与机舱连接的阴影处，一个巧妙避开大部分视线，却足以让她第一时间捕捉到的位置。他依旧是那身万年不变的深色西装，外面随意搭着质感精良的羊绒大衣，脸上带着跨越洲际飞行后难以掩饰的倦意，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但身姿依旧如孤峰般挺拔料峭。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做出任何迎接的姿态。只是在苏晚走近，下意识将手中那个装着核心资料和合同的沉重公文包换手时，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动作流畅而毋庸置疑地接了过去。
手臂骤然一轻。
苏晚微微一怔，抬眼看他。他垂着眼眸，视线落在公文包的金属扣上，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理所应当的小事。
没有问候，没有祝贺，没有询问她是否疲惫。所有的言语在这一刻都显得多余。他只是用这个细微至极、却蕴含着巨大力量的动作，无声地宣告：我在这里。
她松开了手，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安心与依赖的暖流，悄然冲刷过心头的疲惫与尘埃。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机舱，在相邻的座位坐下。他抬手，轻松地将她的公文包放入头顶的行李架，然后便拿起座位上早已准备好的一份财经报纸，展开，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表上，仿佛她只是一个恰好同路的、无需过多关注的陌生人。
飞机引擎启动，发出低沉的轰鸣，滑行，加速，伴随着轻微的超重感，挣脱地心引力，昂首冲入被夕阳染成瑰丽色彩的云海。
机舱内的灯光被调暗，营造出适合休息的氛围。苏晚将头靠在冰凉舷窗上，闭上了眼睛。耳边是飞机平稳运行的恒定嗡鸣，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那缕清冽而熟悉的雪松与烟草混合的气息，若有若无，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身边偶尔传来他极轻的翻动报纸的声响。
她没有睡意，大脑却奇异地放空了。巴黎的流光溢彩，媒体的长枪短炮，谈判桌上的机锋，所有喧嚣的记忆碎片，都被这归途的静默温柔地包裹、沉淀。她不需要说话，他也不需要。一种超越了言语的默契，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静静流淌。
飞行途中，遇到一阵不大不小的气流，机身轻微颠簸起来。苏晚放在扶手上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几乎在同一时间，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温热、干燥，带着薄薄的茧，轻轻覆盖在她的手背上，稳定地施加了一点力道。那触碰短暂却有力，仿佛在说“别怕，我在”。
几秒钟后，颠簸平息。那只手便如同来时一样自然无声地收回，重新落回报纸的边缘，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自始至终，他没有转头看她一眼。
她也依旧维持着假寐的姿态，没有睁开眼。
但某种紧绷的东西，在这片跨越山河与荣耀的静默归途上，悄然松弛，融化。某种更加坚实的东西，无声无息地，落回了心底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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