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伊切赫的回复，在四十八小时的沉默后，终于经由“夜枭”加密通道传来。没有文字，只有一段经过特殊处理的音频文件。播放出来，是沃伊切赫那带着浓重斯拉夫口音、如同砂纸摩擦般的英语：
“叶先生，您的‘小秘密’很有趣。但生意归生意。”背景音里有细微的冰块撞击杯壁的清脆声响，显示着对方的从容，“资金，按我之前说的七成。‘特殊资源’……可以暂时搁置。不过，我需要一个‘保证’。不是对您，是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听说您夫人，即将开启一段美妙的艺术之旅？布达佩斯是座迷人的城市，但也像多瑙河的河水，表面平静，深处却有暗流。”
话语在此处刻意停顿，留下充满威胁的余韵，随即话锋一转：“我希望，我们这笔生意的‘良好开端’，能成为叶夫人在布达佩斯期间，一切顺遂的……‘保险单’。您觉得呢？”
赤裸裸的威胁，将苏晚的安危与情报交易捆绑在了一起。要么成交，用这笔交易换取苏晚在布达佩斯的平安；要么谈崩，同时承受情报缺失和妻子可能面临未知风险的双重代价。
叶憬然坐在书房里，窗外是上海灰蒙蒙的午后。听完录音，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沃伊切赫踩到了他的底线。
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拿起内线电话：“Arthur，暂停与沃伊切赫的所有接触渠道。启动备用情报源，优先级提到最高。”
“明白，叶总。”
他绝不会受制于人，更不会拿苏晚的安全做任何交易。沃伊切赫此举，反而让他下定了决心，彻底斩断与这条毒蛇的联系，哪怕这意味着需要付出更多代价，从更复杂、更艰难的渠道去获取东南欧的情报。
处理完这桩肮脏的插曲，叶憬然才将那份压抑的怒火缓缓压下。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需要一点新鲜空气来驱散胸腔里的浊气。
楼下庭院里，苏晚正推着孟清如散步。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她们身上。知曦没有像往常一样跑来跑去，而是乖乖地跟在轮椅旁，小手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打开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硬壳笔记本，仰着头，似乎在听奶奶说着什么。
孟清如的手指，正指着笔记本上某一页泛黄的手写德文笔记，语速缓慢，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学者讲解知识时的清晰条理。她在向孙女解释着某个艺术流派的特点，偶尔，还会夹杂一两个简单的德语单词。
叶憬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他能看到母亲脸上那专注而平和的神情，以及苏晚站在一旁，唇角带着的温柔笑意。知曦似懂非懂，却听得十分认真，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这一幕，与他刚才在书房里处理的阴暗威胁，形成了过于鲜明的对比。
他看了很久，直到苏晚无意中抬起头，目光与他在空中相遇。她对他微微一笑，那笑容清澈而温暖，仿佛能涤荡所有阴霾。
叶憬然心中那根因沃伊切赫而紧绷的弦，悄然松弛了几分。
傍晚，餐桌上。
孟清如似乎因为下午的“授课”而精神好了不少，虽然依旧吃得很少，但眼神不再那么空洞。她犹豫了一下，第一次主动在饭桌上提起了布达佩斯的话题，对象是苏晚：
“晚晚……那边，天气……和上海差不多，就是……冬天湿冷些。你……你们去的时候，多带些衣服。”
她的关心依旧笨拙，带着小心翼翼，但这主动的跨越，已然意义非凡。
苏晚有些惊喜，立刻温和回应：“谢谢妈，我们都准备好了。听说那边的温泉很好，对您的恢复也有益处，等您身体再好些，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孟清如没有接话，只是低下头，默默扒了一口饭，耳根却微微泛红。
叶憬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沉默地吃着饭。
饭后，他叫住了正准备上楼的苏晚。
“布达佩斯那边，‘夜枭’会加派一倍的人手，全程隐形护卫。”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寻常公事，“所有行程，必须严格按照安保计划执行。”
他没有提及沃伊切赫的威胁，但他用行动表明了态度。
苏晚看着他，没有问为什么突然加强安保，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她信任他的所有安排。
叶憬然看着她清澈信任的眼眸，心中那份因沃伊切赫而起的暴戾，终于被彻底抚平。他伸出手，轻轻拂开她颊边的一缕碎发。
“去吧。”他说，“去做你想做的事。”
三天后，浦东国际机场。
“新芽·远航”项目团队整装待发。林薇和其他几位选拔出来的女孩既兴奋又紧张，围着苏晚问东问西。苏晚耐心解答着，神情从容而坚定。
叶憬然亲自到机场送行。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一个造型古朴小巧的平安扣，放入了苏晚的手中。玉石温润，带着他的体温。
“早点回来。”他低声说。
苏晚握紧那枚平安扣，用力点头：“等我回来。”
她没有去看站在稍远处、坐在轮椅上由保姆陪着的孟清如。但在她转身走向安检口前，她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颤音的：
“……一路平安。”
是孟清如。
苏晚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是高高举起手，挥了挥。
飞机冲上云霄，载着希望与梦想，也载着无形的守护与暗处的祝福，向着古老的布达佩斯飞去。
叶憬然站在原地，直到那架飞机消失在云层之中。他转过身，目光掠过不远处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母亲，没有停留，径直向出口走去。
定价已然明确，绝不妥协。
航程已经开启，前路未知。
而他，将继续坐镇这片他誓死守护的天地，无论面对的是商场的明枪，还是来自暗处的冷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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