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客厅里女儿稚嫩的歌声。叶憬然脸上那份面对家人时的温和迅速褪去，如同潮水退去后裸露出的冷硬礁石。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永不眠的城市，霓虹闪烁，车流如织，每一盏灯下似乎都藏着一个欲望与算计的故事。
Arthur的调查结果已经清晰地呈现在他的加密平板上。董事会里那几个不安分的“鼹鼠”，以周董为首，近期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大胆。不仅暗中接触了几家有竞争关系的资本，试图引入外部力量制衡他，更是在几个关键项目的决策上阳奉阴违，拖延进度，甚至私下散播他“身体状况不佳，决策力下降”的谣言。
叶憬然的指尖在冰凉的平板边缘轻轻敲击着。周董是集团的元老，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直接清理，必然引起震荡，尤其是在伊万诺夫事件余波未平，外部虎视眈眈的当下。
他需要一场精准的外科手术，而不是一场伤筋动骨的大换血。
“通知下去，”他接通了与Arthur的加密线路，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明天上午十点，召开临时董事会，议题——审议集团未来三年核心战略方向调整，及相应的人事资源优化配置。”
他没有提及周董，没有提及任何具体的指控。他只是抛出了一个足够宏大、也足够让所有人神经紧绷的议题。战略调整，人事优化——这八个字，足以让心中有鬼的人自乱阵脚。
“另外，”他补充道，目光掠过平板上另一份关于东南亚项目受阻的报告，“准备启动‘备用方案b’，联系我们在新加坡的那位老朋友。告诉他，条件可以谈，但我要在七十二小时内，看到项目障碍被清除。”
“明白，叶总。”Arthur的回应简洁有力。
结束通话，叶憬然将平板丢在桌上，揉了揉因长时间专注而胀痛的太阳穴。背后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并非铁打的身躯。他走到酒柜前，倒了一小杯纯净水，没有加冰，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那份由内而外的燥意。
他知道，明天的董事会，将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需要绝对的清醒和掌控力。
当他再次回到客厅时，脸上已看不出丝毫在书房里的冷厉。知曦正缠着苏晚讲绘本故事，孟清如依旧坐在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安神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孙女儿活泼的身影。
“爸爸！”知曦看到他，立刻从地毯上爬起来，举着绘本跑过来，“妈妈讲的故事里，大熊迷路了，它要怎么回家呀？”
叶憬然弯腰将女儿抱起，走到沙发边坐下，让她坐在自己未受伤的那条腿上。“大熊很聪明，”他指着绘本上的图画，声音是面对家人时特有的温和，“它会看着天上的星星，找到北极星，就知道家的方向了。”
他的目光无意中与抬起头的孟清如相遇。
孟清如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了视线，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轻轻吹了吹杯中的热气。
苏晚将这一切细微的互动尽收眼底。她放下绘本，微笑着对知曦说：“曦曦，明天幼儿园有户外活动，我们该去准备一下你的小书包了，好不好？”
“好！”知曦乖巧地从爸爸腿上滑下来，拉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地往楼上走去。
客厅里，只剩下叶憬然和孟清如两人。
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凝滞。只有墙上古董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叶憬然没有主动开口，他拿起之前放在茶几上的财经杂志，随手翻看着，姿态放松，仿佛只是寻常的闲暇时光。
孟清如捧着那杯已经不再滚烫的茶，指尖反复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内心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她看着儿子沉静的侧脸，看着他翻动书页时沉稳的手指，那些在商界沉浮数十年的经验和直觉，让她敏锐地察觉到儿子平静外表下隐藏的、即将到来的风暴。她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刚愎自用带来的灾难，想起了儿子在瑞士为她挡下的子弹和承受的压力……
一种混合着愧疚、担忧和一丝残存职业本能的情绪，终于冲破了那层名为“骄傲”和“胆怯”的壁垒。
“憬然……”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带着久病初愈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叶憬然翻动杂志的手指顿住，抬眼看向她，目光平静，带着询问。
孟清如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儿子的目光，语速缓慢却清晰：“周董……他夫人，前些年沉迷收藏欧洲古董钟表，曾经……通过一些不太合规的渠道，资金流水不小……我……我偶然听一位旧识提起过……或许……或许账目经不起细查……”
她说完这段话，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脸色更白了几分，急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叶憬然的反应。她不知道这条信息是否有用，更不确定儿子是否会领情，甚至可能引来更深的厌恶。
叶憬然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曾经强势到令他窒息的母亲，此刻如同一个交上不合格考卷的学生般忐忑不安。他没有立刻回应。
几秒钟的沉默，对孟清如而言，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然后，她听到儿子平淡无波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
“嗯，知道了。”
只有这三个字。
没有追问，没有评价，更没有她预想中的斥责或嘲讽。
孟清如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叶憬然已经重新将目光落回了杂志上，仿佛刚才那段对话从未发生。但他微微放缓的翻页节奏，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微光，却泄露了他并非毫无触动。
这条信息，像一把钥匙，并非直接打开保险箱，却可能撬开一条更关键的缝隙。周董夫人不干净的账目，完全可以成为施加压力、迫使周董就范的有力筹码。
他没有道谢。他们之间，远未到可以坦然道谢的程度。
但这句“知道了”，本身就是一个信号——他听到了，他收到了，并且，他或许……开始以一种极其有限的、基于实用主义的方式，重新“允许”她进入他的信息圈。
窗外，夜色渐深，城市的灯光如同星河倒悬。
书房里，是针对明日商战的运筹帷幄，是冰冷的数据与无情的算计。
客厅内，是母子之间笨拙而艰难的破冰尝试，是无声传递的信息与小心翼翼的姿态。
暗流依旧在深处汹涌，争夺着商业帝国的权柄。
而一抹微弱的暖阳，正试图穿透厚重的云层，照进这片刚刚经历寒冬、万物待苏的心田。
叶憬然知道，无论是商场还是家庭，真正的和平都远未到来。但至少，他手中握着的，不再仅仅是冰冷的武器，也有了一丝重新连接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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