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内，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许久。
百姓们蜷缩在家中，大气不敢喘，耳朵却竖得老高，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喊杀声、奔跑声、哭喊声...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不安的宁静。
“走了...好像走了？”一个胆大的汉子，悄悄掀开窗户一角，向外窥探。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些散落的杂物和被撞翻的货摊，证明刚才的混乱不是幻觉。远处，隐约能看到城门楼的方向，似乎也恢复了平静。
“真走了？”更多的人开始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缝。
最先壮着胆子走上街头的，是几家豪强大户派出的家丁。他们手持棍棒，警惕地四处张望，确认安全后，立刻跑回府邸报信。
“老爷！老爷！土匪...土匪好像撤了！”
“街上没人了！就...就贴了些乱七八糟的纸！”
管家们闻言，连忙亲自上街查看。果然，街道上除了狼藉，并无土匪踪影。而墙壁上、门板上，却贴满了用粗纸写的告示。管家们凑近一看，上面用歪歪扭扭但清晰可辨的大字写着：
“告全县父老乡亲书！”
“人民军替天行道，只打贪官恶霸，不伤平民百姓！”
“县衙粮仓已开，不义之财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官府若敢事后报复，人民军定不轻饶！”
管家们看得心惊肉跳，又气又急！这哪里是土匪？这分明是造反的逆贼！还“人民军”？还“替天行道”？
“快！快派人！骑快马！去大王庄！禀报老爷！就说...就说县城被一股叫‘人民军’的悍匪攻破！县衙被抢！让老爷们速速回援！迟了...迟了家就没了！”管家们声嘶力竭地喊道。
几匹快马，立刻从城中冲出，朝着大王庄方向疾驰而去！
豪强家丁的出现和行动，给普通百姓吃了一颗定心丸。看到他们安然无恙地在街上活动，越来越多的百姓也敢走出家门。
他们看着满街的狼藉和那些醒目的标语，议论纷纷。
“这...这土匪...好像真没抢咱们老百姓啊？”
“你看这告示上写的...只打贪官恶霸？”
“县衙的粮仓被抢了？活该！那些粮食，还不是从咱们身上刮去的！”
“他们叫...人民军？没听说过啊...”
“管他叫啥呢！只要不祸害咱们穷苦人，就是好...好队伍！”
恐惧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好奇和隐隐的...期待？这些“土匪”的行为，和他们想象中的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完全不同。他们纪律严明（从撤离的秩序可以看出），目标明确（只抢官府），甚至还留下了“安民告示”...
一种微妙的情绪，在县城百姓心中滋生。他们对官府的厌恶和不满，被这次事件无限放大。而对那支神秘的“人民军”，则产生了一丝难以言说的好感，甚至是一丝...希望？
“看来...这世道，真要变了？”一个老者望着城墙方向，喃喃自语。
县城，这座封建统治的堡垒，在经历了一场短暂而剧烈的冲击后，表面上恢复了平静，但水面之下，却已暗流涌动。人心的向背，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而这一切，都将随着那几匹奔向大王庄的快马，传递到那片即将决定命运的土地上。
大王庄外，“联军”大营，中军帐内。
气氛原本就因为谁打头阵的问题而剑拔弩张，此刻，更是如同冰窖一般死寂！
一个探子连滚爬地冲进大帐，脸色惨白，声音都变了调：“报——！报县尊！各位老爷！大...大事不好！八义集...八义集那伙土匪的主力！奔...奔县城去了！”
“什么？！”
帐内所有人，如同被雷劈中，猛地站了起来！
“你说清楚！怎么回事？！”县尊脸色剧变，厉声喝问。
“千真万确啊！”探子哭丧着脸，“小的亲眼所见！那伙土匪，至少两三百人！全员披甲！刀枪闪亮！杀气腾腾！沿着官道，直奔县城方向！看那架势...是要攻城啊！”
“全员披甲？！”王守备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他娘的还是土匪吗？！”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将帐内所有人都炸懵了！
紧接着，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县城！我的家！”裴员外第一个失态，他猛地抓住县尊的胳膊，声音尖锐，“县尊！县尊！快！快撤兵！回援县城！县城要是丢了，我们...我们就全完了！”
“是啊！县尊！必须立刻回援！”张员外、李员外等城里豪强代表也彻底慌了神，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要求撤兵。他们的根基、家产、妻儿老小全在城里！县城一旦有失，对他们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县尊被他们吵得头晕脑胀，心中也是惊涛骇浪，但他强自镇定，猛地一拍桌子：“肃静！”
他环视众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沉稳：“诸位！稍安勿躁！切莫中了土匪的奸计！”
“奸计？”裴员外红着眼睛，“什么奸计？我家都要没了！”
县尊深吸一口气，快速分析道：“诸位想想！县城城墙高大，守军虽不多，但据城而守，岂是区区几百土匪能轻易攻破的？这分明是土匪的‘围魏救赵’之计！他们攻打县城是假，逼我们回师救援，解大王庄之围才是真！”
他试图说服豪强们：“我们一旦撤兵，就正中土匪下怀！不但前功尽弃，而且土匪没了后顾之忧，甚至可以尾随追击，让我们首尾不能相顾！届时，才是真正的危险！”
这番话，听起来颇有道理。王守备和几个稍微冷静的军官微微点头。
然而，此刻的豪强们，哪里还听得进这些道理！家业即将不保的恐惧，已经吞噬了他们的理智！
“我不管什么计不计！”裴员外几乎是吼出来的，“就算是计！我也得回去！百年基业！不能毁在我手里！万一...万一县城有个闪失，你县尊担待得起吗？！”
“对！必须回去！”
“现在就走！”
豪强们态度坚决，寸步不让！
这下，轮到各村地主着急了！
许老财连忙站出来打圆场：“裴员外！张员外！诸位城里老爷息怒！县尊分析得有理啊！这肯定是土匪的调虎离山之计！咱们可不能上当啊！”
李地主也赶紧附和：“是啊！咱们一走，这大王庄的土匪不就逍遥法外了？以后更是心腹大患啊！”
他们心里清楚，一旦城里的豪强和官军撤走，光靠他们这些地主武装，别说打大王庄了，能不被庄里的土匪反咬一口就谢天谢地了！
“放屁！”一个豪强代表气得口不择言，“许老财！李地主！你们是不是觉得县尊放的屁都是香的？啊？站着说话不腰疼！丢的不是你们的家业！”
许老财被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也恼了：“你...你粗鄙！枉你还是读书人！说话怎如此污秽！”
“我家都要没了！我还跟你讲斯文？！”那豪强彻底撕破脸皮。
帐内顿时吵成一团！豪强们坚持要立刻回援，地主们拼命劝阻，双方互相指责，谩骂声不绝于耳！王守备等军官在一旁，插不上话，只能干着急。
县尊看着眼前这混乱不堪、各怀鬼胎的场面，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凉。他颓然坐回椅子上，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喃喃自语：
“剿匪...剿匪...呵呵...与这群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搞好剿匪呢...”
他知道，这支拼凑起来的“联军”，人心已经散了。剿灭大王庄土匪的计划，尚未开始，便已注定失败。现在，能保住县城不失，恐怕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一场轰轰烈烈的“剿匪”行动，最终却以一场丑陋的内讧和仓皇的撤退而告终。而这一切，正是人民军巧妙运用战略和情报的结果。力量的对比，正在悄然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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