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名满天下的袁氏子弟,也不过是些锱铢必较的凡夫俗子。
许衡待二人消食片刻,正色道:\"以我观之,尔等皆具将帅之资。今日说这些,是要你们明白用兵之道首在知人。\"
魏延摇头苦笑:\"我二人不过统领数十兵卒,谈何将帅之道?\"
许衡肃然:\"此言差矣!魏延你未及弱冠,张任亦在壮年,只要肯勤勉,何愁前程?在我麾下,岂会埋没英才?虽为队率,当以主将自勉,这番苦心,可明白?\"
魏延当即振奋抱拳:\"谨记公子教诲!\"
张任亦觉胸中激荡难平。
他从军以来,还是头一回听人当面断言,说他日后定能执掌三军。
这份赏识与提携,实属难得。
张任正欲抱拳致谢,却听许衡继续道:\"张队率虽非我荆楚部属,但以君之才,日后在蜀地必成大器。许某平生看人,从未走眼。\"
喉头突然发紧,原先准备好的谢词竟哽在喉间。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在胸中翻涌,让他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
驿馆内养伤的许衡并不知晓,这两日袁术正为回信之事焦头烂额。
阎象屡次劝谏,说当与袁绍共推许虞称帝。若二袁联手,天下指日可定。可袁术始终不肯松口。
他何尝不明白其中利害?只要许虞登基,护君联盟便不攻自破。届时董卓挟持的少帝再难号令群雄,天下士族皆归袁氏——这等局面,他比谁都清楚。
可每想起关东会盟时,那群郡守竟推举袁绍为盟主,便如鲠在喉。他堂堂袁氏嫡子,后将军之尊,反倒要听命于那个婢生子?若再助袁绍成此大功,岂非永世低人一头?
虽说袁绍过继给了伯父袁成,但在袁术眼里,终究是庶子出身。继承三老袁逢家业的自己,无论资源人脉都远胜于他,凭什么要屈居其下?
于旁人或许觉得同气连枝,但于袁术,这却是毕生难解的心结。有些人穷极一生,也跨不过心里那道坎。
......
这两日,袁术反复琢磨着许衡那番话的弦外之音。
他究竟有什么意图?
这个年轻人真能看穿袁某的心思?
不应该啊,初次见面,他怎会知道袁某对袁绍的怨恨?
毕竟在明面上,我与他关系尚可……
明白了!定是许攸在洛阳时暗中调查,发现了我们之间的不和,如今派他儿子来诈我……
就算你们猜透我的心思又如何?
区区宗室联盟,难道能影响我和袁绍的争斗?
……
袁术正在走神,突然看见部将雷薄匆忙赶来。
\"后将军,叶县来报,发现一支千人队伍从兖豫交界处向叶县东境移动,似要南下。这些人没有通关文书,企图 ** ,叶县县令请示该如何处置?\"
\"整族人南下?\"袁术眉头紧锁,\"是逃荒的流民?\"
雷薄摇头:\"叶县派人探查过,并非流民盗匪,而是兖州豪族李家举族迁徙,领头的叫李典,说是要去南郡投奔刘表。\"
\"什么?李家?可是李进或李乾的族人?\"袁术脸色骤变。
\"都不是,只是旁支小宗。\"
袁术神色稍缓。
若是中原两大豪族举族搬迁,那才是天大笑话。
不过连旁支都愿意长途迁徙,也不简单。
\"李家不惜跨越两州,就为投奔刘表?难道天下诸侯除了刘景升,再无人值得效力?\"
雷薄迟疑道:\"将军,如今宗室联盟的名声传遍天下,刘氏宗亲声望正隆,想必因此吸引了各地豪杰……\"
袁术眉头皱得更紧。
\"宗室联盟竟有如此影响力?\"
雷薄叹道:\"除此之外,末将实在想不出其他缘由。\"
袁术起身在厅内踱步,隐约意识到这个宗室联盟的影响力,似乎远超自己预期。
或许,之前确实小看他们了……
驿馆内,许衡整理着案几上的竹简。窗外传来马蹄声,不多时,伴随着甲胄碰撞声,雷薄大步走入庭院。
\"许公子,将军有请。\"雷薄抱拳行礼,铁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许衡抬眸,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他指尖轻叩案几,三日前送出的消息应当已传到南阳。李典此刻想必正率众穿过颍川边境,那支队伍会故意在叶县附近徘徊,引得沿途耳目纷纷注目。
\"有劳雷校尉稍候。\"许衡起身时,衣袖拂过摊开的地图。豫州境内,代表黄巾势力的标记星罗棋布,从汝南到颍川的路径清晰可见。他记得孔伷那张总是挂着忧虑的面孔,这位清谈刺史的手腕,确实镇不住那些虎视眈眈的黄巾将领。
更衣时,许衡透过窗棂望向县府方向。三天足够让袁术反复权衡利弊了。每次与这位枭雄周旋,都像在悬崖边对弈,既不能让步太多,也不能逼得太急。昨日斥候来报,说袁术彻夜未眠,这倒是意料之中的反应。
\"走吧。\"许衡系好腰间玉带,铜镜里映出他从容不迫的面容。这场谈话的每个字眼都需要拿捏分寸,尤其是当话题触及四世三公的骄傲时。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竹简,那里记载着袁氏宗族近年来的隐秘。
雷薄奉命行事,对许衡格外恭敬有加。许衡回到驿站后召集张任、魏延二人,最终决定携魏延同往,留张任驻守驿馆。
张任心中不免失落,暗自思忖:若自己也是荆州人士,或许就能随行参与了。许衡确有此考量——今日与袁术所议之事,不便让益州将士知晓。
准备停当后,许衡与魏延随雷薄来到鲁阳县府。许衡向来注重仪容,这源于前世经验:整洁的装扮能提振精神,增强信心,对于谈判大有裨益。
袁术已在厅中等候,身旁仅心腹将领纪灵随侍。见礼后,袁术便挥退雷薄。雷薄虽有不满,仍恭敬退下。
\"劳许公子久候三日。\"袁术开口道。许衡谦逊回应:\"袁公日理万机,反倒厚待于我,实在感激。\"
袁术笑道:\"景升兄得此佳儿,实乃福分。那日人多口杂,未尽之言,今日当可畅谈。\"许衡拱手道:\"确有一件要事......\"说着目光掠过袁术身后的纪灵。
袁术道:“纪将军自本初执掌虎贲军时起,就一直是我的左膀右臂,许公子有话直说便是。\"
许衡随即开口道:\"晚辈在荆州时,常听家父提及,汝南袁氏乃累世公卿,为天下世家楷模。袁公身为嫡长子,本当继承家业,统领天下贤才匡扶汉室,成就千秋功业,怎会...\"
说到此处,他故意欲言又止。
袁术沉声道:\"但说无妨。\"
\"怎会反被庶出兄长压过一头,做了这讨董盟主?\"
袁术猛然拍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纪灵见状怒喝道:\"放肆!\"
魏延立即挺身而出:\"将军屡次失礼,未免欺人太甚!\"
纪灵瞪着这个屡次顶撞自己的年轻人,暗暗握紧了拳头。
袁术却平静道:\"纪将军退下,许公子是贵客。\"
听出主公并未动真怒,纪灵只得悻悻退到一旁。
袁术感慨道:\"不想天下知我者,竟是景升兄与许公子...当年在洛阳时虽往来不多,却堪称知己。\"
许衡心中暗讽:倒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面上却正色道:\"家父常为袁公抱屈。论门第、才干、官位,袁公哪样不胜袁绍一筹?怎就让他做了这盟主?\"
袁术咬牙切齿道:\"我也不明白!桥瑁、张邈那些人都对他唯命是从,连我那几个族弟都向着他!\"说着又重重捶案:\"这些人不追随正宗嫡系,反倒去捧一个家奴,简直荒唐!\"
许衡连连附和:\"确实,太不像话了。\"
他已暗自思忖……究其根源,问题还是出在你自己身上。论家世门第,你或许胜过袁绍一筹,但为人处世之道,你与他相差何止千里,方有今日之困。
自然,这话不能直说。
\"严君在荆州常道,袁本初贪慕虚名,最爱听奉承话,惯会使嘴皮功夫,实则腹中空空。若非他向何进献策召董卓入京,汉室江山怎会遭此劫难?\"
袁术听罢,眼中顿时有了光彩,仿佛遇见知己:\"说得极是!若非那家奴作祟,董贼岂能猖狂至此?\"
要与人迅速亲近,莫过于在他最在意的事上达成共识。
许衡早已看透,要与袁术交心,唯有一途——将袁绍骂得体无完肤!邀他一同痛骂袁绍祖宗十八代。
慢着……似乎不妥。袁绍与袁术同宗同祖,骂袁绍尚可,若拉着袁术唾骂自家先祖,怕是不妥。
待与袁术痛斥袁绍尽兴后,许衡话锋一转:\"其实此来除向袁公借道外,更想以同宗之谊助袁公扭转局势。在严君眼中,袁公方是袁氏栋梁,天下士族之楷模。\"
袁术好奇:\"许郎有何良策?\"
许衡不急着献计,反而问道:\"敢问袁公,近日袁绍可曾密信相邀, ** 拥立大司马继位之事?\"
袁术闻言面色骤变。
拥立许虞为帝,正是袁绍方才定下的秘计!
此事所知者寥寥,因尚在谋划阶段,尚未公之于众……据袁术所知,知情者屈指可数。
许衡如何得知?
身为穿越者,他自然知晓!
不仅如此,他掌握的秘密远不止于此。
见袁术惊疑不定,许衡心下暗喜,果然猜中了。
接下来,便要靠先知先觉的优势来引导袁术。
\"袁公,大司马乃我宗亲同盟中人。袁绍欲拥其为帝,我等作为盟友,岂能不知?\"
袁术怔忡片刻,忽觉怒火中烧。
许衡这番话让他意识到一个关键——时间根本对不上!
【
先前袁绍来信提及意欲拥立许虞为帝,虽未付诸行动,却已联络袁术以求支持。然许衡透露,宗亲联盟早从许虞处获知此事。
许虞的信使自幽州南下,即便绕过许表直见许衡,至少需二十日;若遇阻滞,耗时更可逾月。
由此可断——袁绍必已密会许虞!否则许虞何以提前一月致书南方宗族?袁绍所谓邀盟,不过是虚与委蛇。无论袁术是否应允,彼皆自行其是。
好个袁本初,竟敢独断此等大事!
见袁术面容逐渐狰狞,许衡暗自冷笑:此局无解。他借幽州至中原的时空差作证,纵使袁绍亲临亦无从辩驳。此非智谋之争,实乃天命使然。
袁氏兄弟,自此彻底决裂。
**年过三十的袁术虽称雄一方,却因骄纵性情,城府较他人浅薄三分。此类人素来喜怒形于色,倒便于窥其心绪。
观袁术神色剧变,许衡料其心理防线已近崩塌。他继续从容叩击其痛处:\"袁公当已明了——护君联盟初立时,袁绍便以宗首之名密信大司马许虞, ** 称帝。幸而大司马忠贞,急报家严共商对策。\"
\"袁氏宗首\"四字如星火溅油,袁术骤然暴怒拍案:\"家奴安敢僭越!袁某尚在,轮得到他妄称宗首?!\"
(
袁绍此前并未写信给许虞,也没有公开支持他称帝的举动……只能说他心中存有这样的想法。
许许熟知历史走向,明白袁绍谋划拥立许虞为帝的时机大约就在此时。
即便尚未行动,袁绍也一定在暗中筹划,毕竟废立之事非同小可,不可能灵光一闪便立刻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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