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后第三天的日头刚爬上神核树梢,西岭熊崽就哭嚎着撞开了治管会的竹篱笆。
他圆滚滚的毛爪子举着半块芝麻糖,糖渣子顺着肉垫往下掉,鼻尖还挂着晶亮的鼻涕泡:“安奶奶!程爷爷!他们不给我换!说我抄的《邻里公约》少一个标点!”
正蹲在门槛上啃糖葫芦的安燠被这一嗓子惊得猛咳嗽,山楂核差点呛进气管。
她捶着胸口抬头,就见熊崽抖着爪子展开一张皱巴巴的草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不准偷核桃因为它是松鼠的命根子”——末尾果然缺了个句号,墨点洇成小团,倒像颗没擦干净的眼泪。
“这算硬伤。”程砚从灶房探出头,手里还攥着揉面的面团,指节上沾着白面粉,“上回小松鼠抄《防火须知》少个感叹号,我不也没给换桂花糕?”他凑近些看,嘴角憋得直抽——熊崽的字东倒西歪,“核”字的木字旁画成了小树枝,“根”字的捺脚拖得老长,活像条小尾巴。
安燠翻了个白眼,糖葫芦在指尖转了个圈:“你倒会说别人?上个月交的述职报告里,‘奉公守法’写成‘奉公守粑’,还说‘粑是蜂蜜桂花粑,多吉利’。”程砚耳尖“唰”地红到脖子根,面团“啪”地砸回案板:“那是……那是错别字蜜饯!天庭神仙还写过‘雷部’成‘雪部’呢,我这叫雅趣!”
熊崽抽抽搭搭拽安燠的裙角:“可我都抄了三遍了……他们说少标点不算数,不给我换芝麻糖。”安燠蹲下来,用帕子给他擦脸,指尖触到他软乎乎的耳尖,心就先软了半截:“行,咱们开个听证会。”她抬头冲程砚挑眉,“让大家伙评评理,省得说咱们治管会偏私。”
召集令刚喊出口,整个不周山的小动物就跟炸了窝似的涌过来。
瘸腿乌鸦扑棱着翅膀落在石桌上,尾巴毛翘得老高:“我当书记员!上回记《秋收分配表》我可没漏一个字!”老龟驮着块磨平的龟甲慢悠悠爬进来,龟壳上还沾着青苔:“本顾问研究《山海律》三百年,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最逗的是那只冬眠醒迟的刺猬,滚成个刺球从篱笆缝里挤进来,扎着两片没掉干净的枯叶,活像颗会动的毛栗子。
庭审设在神核树下的石桌旁。
松鼠代表最先跳上石墩,尾巴炸成蓬松的毛球,尖嗓子跟敲铜锣似的:“文化盗窃!他抄咱们的公约,连标点都抄不全,这是对规矩的不尊重!”熊崽气鼓鼓叉腰,小短腿踮得老高:“核桃长在树杈上,又没写名字!我爸说,树杈上的不算偷!”老龟慢悠悠伸脖子:“《山海律》第二十三章载,无主之物以先占为……”“那是上古的规矩!”乌鸦扑棱翅膀打断他,“现在有《不周山邻里公约》!”
安燠坐在程砚身边,手里的小本本“唰唰”记着:“松鼠炸毛指数★★★★,熊崽跺脚频率每分钟12次——程砚育儿观待查。”她余光瞥见程砚正托着下巴看熊崽,喉结动了动,像是想笑又憋着,活像偷吃蜂蜜被抓包的熊瞎子。
调解正闹得不可开交时,程砚突然“噌”地站起来,震得石桌直晃。
他转身走向墙角的蜂箱,在最底下的隔板里摸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封皮上的金漆都剥落了,隐约能看见“上古典籍·万物共生录”几个字。
“我有个提议。”他翻开一页,指给众人看,泛黄的纸页上画着棵枝繁叶茂的树,旁边注着小字:“春归松鼠,秋予熊族,中间长出来的菌子归乌鸦。”
全场霎时安静得能听见风过桃花的声音。
安燠瞪圆了眼,小本本“啪”地掉在地上:“你什么时候偷学的这些?上回我翻遍你书房,就找着半本《养蜂大全》!”程砚挠着后脑勺,耳尖红得像要滴血:“没偷……就是当年等你撞树那会儿,在不周山秘境里翻了几卷。那地方潮气重,我怕书霉了,就顺手抄了两本。”
“所以你早就能化解这些鸡毛蒜皮,却让我当三个月居委会大妈?”安燠抄起小本本作势要打,程砚笑着往后躲,却把书往她手里塞:“我哪知道你爱记这些?看你每天跟小妖怪们唠得眉飞色舞,我就想着……”他声音忽然低下来,“想着多给你找点乐子。”
石桌旁的小妖怪们早围了过来,松鼠扒着书页看,尾巴尖兴奋得直颤;熊崽踮脚够图,口水都快滴在纸上;乌鸦扑棱着翅膀喊:“这法子好!比咱们争来争去强多了!”老龟慢悠悠点头:“此乃上古共生之道,合该试行。”
安燠低头翻书,指尖触到程砚当年抄书时洇开的墨迹,忽然就笑了。
她抬头看程砚,晨光透过桃花落在他肩头,把他眼角的细纹都镀成了金色。
这傻子,藏着这么个宝贝,偏要等她急得跳脚才拿出来。
“那试行‘资源轮值制’?”她扬声问,满院子的小妖怪立刻欢呼起来。
熊崽蹦得老高,差点撞翻老龟;松鼠甩着尾巴转圈,毛都炸成了蒲公英;刺猬滚过来,扎了安燠一脚的刺,疼得她直吸气,却还是笑着揉他的刺球。
程砚摸着后脑勺被安燠敲过的地方,正想说话,就见老龟伸长脖子:“这制度得有人教小崽子们学,要不又该抄错标点了。”乌鸦立刻接话:“对!得找个学问大的!”熊崽扑到程砚腿上:“程爷爷教!你讲的故事比我爸的好听!”
安燠憋着笑看程砚,就见他耳尖又红了,嘴硬道:“我一守山的,哪会当先生?”可手却不自觉摸向熊崽的毛脑袋,把人家的毛揉成了鸡窝。
她在小本本上快速记了一笔:“程某隐藏技能:古籍学者+育儿大师——扣分?不,加蜜三勺。”
风裹着桃花香吹过神核树,吹得程砚手里的古籍哗哗翻页。
不知谁喊了句:“山中小学该开学啦!”满院子的小妖怪立刻哄闹着围过来,拽程砚的衣角,扯他的裤腿。
程砚被围得寸步难行,却偷偷冲安燠挤眼睛——那眼神活像当年偷了她半块桂花糕的熊瞎子。
安燠笑着摇头,把小本本往怀里一揣。
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治管会的院子里怕是要更热闹了。
但这样也好——有人陪你吵,有人陪你闹,有人把藏了几百年的宝贝捧到你面前,这日子,才叫日子啊。
院外的哭嚎声像根细针,“叮”地扎进安燠的小本本。
她笔尖一顿,抬头时正看见程砚举着黑炭似的陶碗,鼻尖还沾着焦糊的酥酪渣,活像只被烟熏过的熊瞎子。
“蜂窝被马猴抢啦!”西岭熊崽的哭腔混着风灌进来,尾巴尖蔫蔫地垂着,“我、我按照新公约去守树杈上的核桃,可马猴说蜂窝在树洞里不算轮值范围!”
程砚刚要把陶碗往桌上放,听了这话手一抖,黑渣子“簌簌”掉在安燠刚记的“程某厨艺负分”那页。
他挠着后脑勺凑近:“这事儿归资源轮值制管不?”
“归。”安燠合上本子,指尖敲了敲熊崽毛茸茸的耳朵,“但得先把试行规则说清楚。”她抬眼时正撞见老龟驮着《万物共生录》慢悠悠爬进来,龟壳上还沾着两片被小松鼠偷偷别上的桃花,“老顾问来得正好,把‘树杈’和‘树洞’的界定划出来。”
话音未落,治管会的篱笆外“哗啦”涌进一群小妖怪:松鼠叼着松果当话筒,刺猬滚成毛球堵在门口,连前两日刚化形的小狐狸都踮着脚扒着窗沿,红尾巴尖在风里晃成火苗。
“试行!试行!”乌鸦扑棱着翅膀撞翻了程砚的蜂蜜罐,金黄的蜜液顺着石桌往下淌,“昨天熊崽让了半筐核桃给我填冬粮,今天该轮到马猴让蜂窝!”
程砚蹲下来给熊崽擦眼泪,指腹蹭掉他鼻尖的鼻涕泡:“那咱们现在就去树洞——”
“等等!”小狐狸突然尖着嗓子喊,爪子扒拉着安燠的裙角,“程爷爷要是去调解,明天谁给我们上课?”
“上课?”程砚猛地直起腰,后脑勺“咚”地撞在门框上,“谁、谁要上课?”
“我们!”小妖怪们炸了窝。
松鼠蹦到石桌上,尾巴拍得噼啪响:“昨天听老龟说程爷爷会看天书!”刺猬滚过来扎程砚的裤脚:“我要学认‘蜂窝’俩字!”连刚才哭嚎的熊崽都抽抽搭搭举起手:“我、我要学写标点!”
安燠憋着笑看程砚耳尖从红变紫,活像被晒蔫的山茱萸。
他抓着门框后退半步,却被熊崽抱住大腿:“程爷爷教我们嘛!安奶奶说您讲故事比我爸好听!”
“那是哄你吃驱虫药!”程砚急得尾巴尖在身后乱甩,突然瞥见安燠正抱着胳膊笑,小本本在指尖转得飞快,“你、你别记!我没说过——”
“师娘教我们写日记!”小狐狸突然蹦出来喊,红尾巴尖得意地翘着,“程爷爷要是不当先生,我们就只认师娘!”
“师、师娘?”程砚的耳朵“唰”地红到脖子根,连尾巴尖都泛起粉晕。
他偷眼去看安燠,正撞见她眼尾上挑的笑,活像当年在悬崖边逗他撞树的小狐狸。
“只讲一节。”他突然弯腰抱起熊崽,声音闷在毛茸茸的脑袋里,“就一节。”
山中小学的课设在神核树下。
程砚搬来九齿钉耙当教鞭,木柄上还沾着前两日翻土时的泥星子。
他在石头黑板上画了只竖着尾巴的松鼠,歪歪扭扭标着“顺风尾尖翘,逆风尾根摇”。
“都看清楚了?”他敲了敲钉耙,“尾巴是天生的风向标——”
“老师!”小狐狸举着爪子跳起来,“那你为啥总被蜜蜂追?”
满树的小妖怪哄笑成一团。
松鼠笑得摔下树杈,刺猬滚着撞翻了粉笔盒,连安燠躲在树后都没忍住,用帕子捂着嘴直抖。
程砚的耳朵瞬间红透,钉耙“哐当”砸在地上:“那、那是我给蜂箱加草帘!”
“可蜂后说您偷喝了三碗蜜!”乌鸦扑棱着翅膀补刀。
程砚涨红了脸去抓乌鸦,却被熊崽拽住衣角:“老师接着讲嘛!我还没学会看尾巴!”他揉了揉熊崽的毛脑袋,尾巴尖悄悄勾住安燠藏在树后的裙角——这动作轻得像片桃花,却让她耳尖跟着热了起来。
教“守”字时,程砚的粉笔在黑板上顿了顿。
他写“宀”时横画粗重如山,写“寸”时竖钩稳如钉耙,最后一捺却突然歪斜,像被风刮过的痕迹。
安燠盯着那道歪斜的捺,忽然想起古籍里说的“守山神殉职前最后一道符”——原来他写的不是字,是刻在骨血里的回忆。
放学后的神核树阴里,程砚蹲在地上,膝盖上坐着只雪白的小兔。
小兔紧张得耳朵直抖,磕磕巴巴背《四季歌》:“春、春……”
“春燕衔泥筑新巢。”程砚轻声接。
“春、春燕衔泥筑新巢。”小兔跟着念,“夏、夏……”
“夏蝉藏叶唱晚谣。”程砚的声音像浸了蜜的风,“慢慢来,老师当年背《守山诀》背了七七四十九天。”
安燠躲在树后,看着他被夕阳染成金色的侧影。
前世她听过“不周山守关人冷血无情”的传说,说他杀妖如斩草,说他眼里只有规矩没有温度。
可此刻他的掌心托着小兔的爪子,喉结因重复念诵而上下滚动,连被蜜蜂蜇肿的眼皮都没皱一下。
“程砚。”她走过去,把油纸伞撑在他头顶。
夕阳透过伞面漏下来,在他鼻尖洒下一片暖黄。
“嗯?”他抬头,眼里还沾着教孩子的温柔。
“代课费按顿酒结算。”她晃了晃手里的伞,“但得是掺水的。”
程砚愣了愣,突然笑出声。
他的尾巴悄悄绕住她的手腕,像小时候偷蜜被抓包时那样:“那我要喝三十年的掺水酒——每年春天你酿的青梅酒,掺两滴就行。”
安燠没说话,却把伞往他那边挪了挪。
风裹着花香吹过,卷走小兔最后一句“冬雪落肩共守巢”,也卷走了她眼角那点没忍住的酸。
夜里,程砚在灯下整理教案。
一张泛黄的符纸从书页里滑落,刚触到烛火就“腾”地烧起来。
火星子噼啪作响,在空中凝成一行天书残文:“执非所守,守非所执,方得始终。”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直到烛泪在陶盏里堆成小丘。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安燠抱着新做的棉垫站在檐下,嘴里嘀咕:“讲课费神,椅子得加软垫……这针脚怎么歪了?”
程砚吹灭蜡烛,月光透过窗纸落在他脸上。
他望着那团晃动的影子,轻声说:“我不是守山神了……我是回家的人。”
屋檐下,埋着“守山共主”铜牌的地方,不知何时冒出株嫩芽。
嫩芽的形状像极了九齿钉耙,在夜露里轻轻颤着。
第二日清晨,安燠在箱底翻出块压了多年的红布。
她对着阳光比了比,又摸出剪刀。
程砚端着新蒸的糖酪凑过来:“这是要做啥?”
“秘密。”她把红布往身后藏,却没藏住翘起的嘴角,“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程砚眯起眼笑,尾巴尖悄悄卷走她脚边的碎布。
风掀起窗纸,吹得红布角猎猎作响,像团没燃尽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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