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崇安站在礼部门前,风卷着落叶在他脚边打转。
他盯着地面许久,忽然开口:“明日早朝,我要递折子。”
身边幕僚一惊:“大人要奏设‘正音司’?”
“非设不可。”他声音低沉,却带着铁锈般的狠意,“《太平引》是天子亲定的安民之乐,如今却被那些俚曲童谣玷污成反骨暗号。再不管,百姓听的就不是宫中雅乐,而是谋逆的鼓点。”
幕僚迟疑:“可民间传唱已成气候,若强行禁绝……怕激起民怨。”
“那就不是禁,是‘正’。”郑崇安冷笑,“礼乐教化,自古由上而下。我请旨设立正音司,统管全国音律教化,凡不合《太平引》十二律者,皆为淫声邪调,官不授谱、市不得售、民不得习。从根上断了他们的声路。”
消息当夜传出,如同寒潮席卷大地。
沈琅在正音局密室中读完线报,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节奏如雨滴落瓦。
她没有怒,也没有慌。反而笑了。
“他们想定一个声音?”她低声自语,“那我们就换一种声音活着。”
三更时分,一道密令随飞鸽南下:所有哨师即刻改奏《救苦调》变体——旋律与《太平引》近乎相同,宫商角徵羽严守官方律制,连乐官都难以辨伪。
但若用共振纸测试,其中暗藏一组逆行音阶,正是《太平引》中被删去的“庶民泣”段落。
更妙的是,《救苦调》本就是民间丧仪常用曲,名正言顺,无法禁止。
不过五日,北地寺庙晨钟暮鼓间夹杂此调;江南茶楼说书配乐悄然更换;甚至连街头卖艺的盲人也开始拉起这段哀而不伤的胡琴。
而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反击来自宫墙之内。
一名老太监每日清晨扫净阶前落叶,竹帚刮过青石板,发出沙沙之声。
有孩童听了有趣,回家哼给母亲听。
母亲记下旋律,请私塾先生记谱,竟发现其节奏暗合《救苦调》变体第三章!
此事迅速发酵,民间乐人争相录下各种日常声响——井绳绞动、柴刀劈木、妇人捶衣,一一谱成曲,题曰《帚鸣录》《井响集》《捣练谱》,公然刊印流传。
有人笑称:“如今连风刮墙缝都有政治立场了。”
崔明瑜拿到《帚鸣录》时正在编校新一期《民声志》。
她翻了几页,忽觉眼热。
这些声音原本属于尘土,无人倾听。
如今却被拾起、记录、传唱,成了另一种语言。
可就在这股声浪高涨之际,各地急报送来:《民声志》百余个代售书肆突遭税务稽查,账簿被封,主事者传唤问话,罪名五花八门——“漏缴契税”“字号未备案”“囤积违禁刊”。
显然是冲着禁声而来。
她坐在灯下,久久未动。
良久,她提笔写下一行字:“既然不让卖,那就免费送。”
随即召集通讯员,拟定“百城共读行动”——每城推选一名平民读者,在衙门前公开朗读当期文章。
不带旗帜,不聚人群,只一人一杖一书,诵于众目睽睽之下。
首日在应天府,选的是一名盲眼老妪。
她拄着竹杖立于府衙前,苍老却清晰的声音缓缓响起:“昔者圣人设诽谤之木,欲闻己过……今有司以税为刃,割民耳目,岂非背道而驰?”
围观者越来越多,官兵环立却不敢上前。
次日在洛阳,是一位书院厨娘。
她一边揉着面团,一边背诵《乡议赋》节选:“民之所言,虽糙而真;官之所禁,未必为正……”
面团落下,掌声响起。
第三日,杭州船夫在码头诵读;第四日,徽州绣娘于绣坊外轻吟;第五日,边陲戍卒在烽火台下高声念出“言路不通,则国脉将竭”。
七日后,百城齐声。
声浪如潮,拍打在每一座衙门前,也拍进了紫禁城深处。
赵砚舟是在交接前两日得知自己将被调离勘误局的。
上司语气和缓:“你这些年辛苦了,换个清闲差事,养养身子。”
他明白,这是警告,也是驱逐。
但他没争辩,也没求情。
反而召集几名心腹下属,闭门三日,编纂出一本《近三十年诏令自相矛盾辑要》。
书中不分褒贬,仅列事实:某年春旨意减免江南赋税,同年秋又以“补库”为由加征三成;某月诏书褒奖直言敢谏之臣,隔月同一人因上书获罪下狱……百余条政策反复,出处详实,引用公文编号精确到卷册页码。
抄本不多,仅三十册。
却精准流入都察院御史案头、翰林学士书房、乃至东宫讲读堂。
数日后,一位年轻御史拍案而起:“我们天天驳回民间奏疏,说其‘前后不符’,可朝廷自己的话都对不上!”
太子私召赵砚舟问策,他只低头答了一句:“臣所做,不过是把皇上说过的话,摆在一起。”
此时,萧澈正卧于王府东厢。
窗外雨未停。
他听完了暗卫关于“正音司”“百城共读”“诏令辑要”的汇报,唇角微扬,咳出一口血。
“很好。”他闭目低语,“他们都活成了自己的光。”
片刻后,他睁开眼,望向北方宫城方向。
“传令下去,”他声音极轻,却字字如钉,“查先帝驾崩那一夜,宫门封锁的旧档。尤其是……郑崇安进出的时间。”萧澈咳出的血染在袖口,像一簇暗下去的梅花。
他盯着那抹红看了片刻,才缓缓抬手将帕子合拢,藏进袖中。
窗外雨声未歇,檐水滴答敲打着石阶,仿佛与城中的声响遥相呼应。
他知道,风已经变了方向——不再是无声无息的潜流,而是开始撼动根基的潮涌。
但真正的风暴,还未到来。
太后密召边军旧将入京的消息,是元惠禅师通过守陵人传来的第七道暗信里提到的。
那信纸用的是皇陵祭祀时焚化的祝文残片,字迹极淡,几不可辨:“北营火起,非雷自燃。”萧澈一眼便懂:有人要借先帝驾崩旧事发难,而太后已准备以兵威慑朝。
他不能等。
“传沈琅的鸽令改道,”他靠在榻上,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没,“让守陵的老兵‘挖出’那封口述遗录。”
话音落下一刻,暗卫已如影而出。
三日前,他就命人悄悄打开了温廷之的坟冢。
这位前礼部侍郎临终前曾亲口承认:那一夜,郑崇安手持一道伪造的“闭宫诏”,以“防变乱”为名封锁宫门整整三个时辰,期间除七皇子府外,所有亲王、宰辅皆不得入内。
而彼时年仅十二的萧澈,因突发高热未参与守灵,反成了唯一灯火通明的皇子居所。
苏锦黎当年以庶女身份混入皇陵修缮队伍,用特制桑皮纸录下全部口述,并掺入香灰防腐,埋于守陵人坟前槐树之下。
她早料到这一天——真相不必由活人说出,只要它自己“出土”。
果然,五日后,宗人府接到匿名呈报:老守陵人翻修祖坟时掘出异纸,上有指证先帝驾崩之夜权臣擅权之罪。
文书虽无印信,但所述细节与当日值夜太监名册、宫门启闭档日期完全吻合,甚至连郑崇安所穿官靴在青砖上留下的油渍痕迹都一一记载。
朝堂震动。
郑崇安在朝会上怒拍栏杆,斥为“妖言惑众、亵渎先灵”,可越是激烈,越显心虚。
御史台已有三人联名请查当年宫门档卷,连一向中立的太子也默然低头,不置一词。
与此同时,南巡行辕外,一名沙弥悄然递上一封焦黑残片。
苏锦黎正在灯下查看江南各县陶坊暗记图谱。
她接过残片,指尖轻抚边缘烧灼的痕迹,忽然笑了。
这纸角,与多年前慈恩寺佛龛中留下的那枚一模一样。
那时她尚是庶女,被困冷院,元惠禅师曾托小沙弥送来一句偈语:“火种可移,不可灭。”如今他再送空信,是在问她——你还记得吗?
她取笔,在残片背面轻轻写下八字:
风起于萍,不必归岸。
墨迹干透后,她将纸交还沙弥,只说一句:“原路焚毁。”
当夜,江南数十县几乎同时响起陶埙之声。
粗粝却悠远的旋律随夜风飘荡,正是《太平引》最初版本——未经删改、保留“庶民泣”段落的全本曲调。
没有人组织,也没有告示。
可百姓听了,就说:“这调子,像是祖辈哼过的。”
而在京城,礼部门前的梧桐叶又被风吹起,打着旋儿扑向紧闭的大门。
萧澈坐在轮椅上,被人推至窗边。
他望了一眼北方宫城,低声道:“该来的,总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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