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一响,鬼都坐不住。
天刚破晓,韩四娘便疾步踏入七王府书房,斗篷上还沾着未化的雪屑。
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钉:“赵婆子死了,昨夜死的。”
苏锦黎正执笔批阅一份工部奏折,闻言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洇开一小团黑云。
“怎么死的?”
“喉部无伤,但双耳渗血,像有东西从里面炸出来。脸……扭曲得不成样子,像是临死前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声音。”韩四娘顿了顿,“屋里供奉的那半页残谱不见了,窗台留下一枚宫靴印,带泥的,靴底纹路与钦天监巡夜卫所用制式一致。”
苏锦黎缓缓搁下笔,起身取过披风。
“走,去现场。”
城南贫巷比昨夜更冷。
那盏孤灯已灭,门框歪斜,屋内炉火彻底熄了,只剩灰烬中几点暗红余烬。
她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炉灰,细嗅片刻,眼神微凝。
“是‘静心檀’。”
她又走到墙角,从砖缝里挑出一丝暗红粉末,置于掌心对着光看了看。
“朱砂。”
韩四娘低声接话:“锁喉阵常用的引音之物。能借声波震脉,专破耳窍。若人在阵中听特定频率的音律,轻则失聪,重则脑裂而亡。”
苏锦黎站起身,环视这间陋室。
墙上挂着一幅褪色的布画,画的是西山窑旧景,窑口升烟,乐工列席。
她目光停留片刻,忽而冷笑。
“他们不是怕她说出真相。”她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划过冰面,“是怕她听过真正的清商角——只有亲耳听过原调的人,才能识破如今宫中演奏的全是篡改版。”
她转身往外走,语速渐沉:“赵婆子不是自然死亡,是被人用音律活活震死的。凶手在远处操控,通过某种共鸣装置,借‘静心檀’点燃时释放的频率,触发了藏在她体内的声毒。”
韩四娘心头一凛:“所以皇后每日焚香,也是在无形中……”
“没错。”苏锦黎眸光锐利,“有人在用整个宫廷做共振实验。而赵婆子,只是个被选中的回音壁。”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名暗卫低报:“王妃,正音局出事了!”
苏锦黎眉头一拧,赶往宫城东侧。
还未到门口,喧嚣已扑面而来。
百余名百姓围堵正音局大门,手持腐木雕成的编钟,高呼“妖音乱国,毁我祖声”。
有人砸门,有人跪地叩首,更有三人当场抽出短刃,割下耳垂,鲜血顺着脖颈流下,嘶喊着“以血净耳,拒听邪律”!
沈琅立于门内高台,素衣如雪,正欲开口解释,却被裴文昭一把拦住。
“别出去。”裴文昭目光扫过人群,声音紧绷,“你看他们的眼——瞳孔散乱,舌根发紫,是服了‘迷神散’。这是让人失去判断、只凭煽动行事的药。”
沈琅咬唇,强压怒意:“谁会如此丧心病狂?”
“礼部。”裴文昭冷笑,“这些人来的路线,全都经过礼部名下的三处义塾。义塾平日施粥授字,实则是他们笼络市井、培植私众的据点。”
此时苏锦黎赶到,立于街角阴影中,静静观察。
她看出这些“暴民”虽情绪激烈,但动作僵硬,像被同一根线牵着。
尤其那几个带头砸门的壮汉,手臂挥动节奏竟与背后一人敲击铜锣的频率完全同步。
是声控。
有人在用隐秘节拍操纵群体行为。
她转身对韩四娘低语:“不动硬拆。打开侧门,放十几个最激愤的进来——就说让他们亲耳听听‘妖音’到底是什么。”
韩四娘一怔,随即会意。
片刻后,侧门开启,十余人被引入试听堂。
陈老乐师依计就位,抬手奏响改良版《安神引》——此曲表面柔和,实则暗藏清商角的原始基频,能唤醒深层记忆。
琴声未至中段,异变陡生。
一名壮汉忽然跪地,抱头痛哭:“我想起来了……他们给我钱,让我来闹事,还塞了药……说只要砸了正音局,就有三百文……”
另一人颤抖着扯开衣领,露出肩上烙印:“我是西山窑逃出来的匠户后代……他们逼我演戏……可这曲子……这是我爹临死前哼过的……”
三人相继崩溃,供述清晰:受礼部小吏指使,服药后集结,统一口号,目标直指摧毁正音局公信。
录供完毕,苏锦黎命人誊抄数份,交由王府暗卫伪装成围观百姓,悄然塞进巡城御史的轿中。
其余人则好言安抚,赠药疗伤,对外宣称“误信谣言,已查明真相”。
当晚,刑部正式立案,以“聚众惑民、毒害良民”为由,传唤三名义塾管事。
风波看似平息。
然而更深的暗流,已在宫墙之内涌动。
深夜,尚仪局偏殿烛火未熄。
崔氏女官跪坐案前,手中握着一封尚未封蜡的信。
纸是旧纸,墨是陈墨,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正是赵婆子那种粗拙却不失规矩的民间写法。
信中写道:
“妾本卑贱,因供香十年,偶窥宫秘。近日正音局强索旧谱,逼问西山焚谱之事。妾惧祸及子孙,拒不交出,竟遭酷刑逼供。昨夜被锁喉于房中,知命将尽,唯留此书以告天下:非我泄露宫闱,实彼等杀人灭口……”
她轻轻吹干墨迹,嘴角毫无波动。
窗外风起,卷落一片枯叶,打在窗棂上,像一声轻叹。
她将信收入袖中,起身整理衣冠。
明日入宫请安,她正好,有要事禀报皇后。
三更天,地音阁内烛火如豆。
苏锦黎立于铜盆前,盆中水纹微漾,映着她沉静的面容。
墙上悬着一张宫城地脉图,红线纵横,标记着几处隐秘共鸣点——那是她这几日从钦天监漏报的震感记录里推演而出的声波传导路径。
她不语,只将手中一卷残页缓缓摊开,正是赵婆子屋中失踪的那半页残谱的复刻本,边缘焦黑,字迹斑驳。
裴文昭进门时靴底带雪,沈琅紧随其后,眉间郁色未散。
方才宫中密探来报,皇后已拟下密旨,只待明日早朝便查封正音局,她二人皆在拘押之列。
“他们动手了。”沈琅声音发颤,“不是冲着制度改,是冲着人灭。”
苏锦黎抬手,示意二人落座,目光却未离那张手绘路线图。
“你们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她轻声道,“他们费尽心机嫁祸我们,却忘了死人不会说谎——除非,他们能替死人写信。”
她将崔氏女官伪造的“绝命书”轻轻推至案心。
纸面泛黄,墨色陈旧,连折痕都模仿得与赵婆子惯用文书一致。
但苏锦黎一眼便看出破绽:赵婆子是窑户遗孀,识字有限,写“宫”字必先画框再填“吕”,而此信中“宫”字笔顺流畅,显是出自受过训的内廷笔吏之手。
“尚仪局的人,太急了。”她指尖轻叩案角,“昨夜赵婆子尸身未寒,今日便有‘遗书’呈入中宫?若真怕牵连,为何不藏匿,反要主动送上?”
裴文昭凝视那信,忽然冷笑:“欲盖弥彰。他们不是要揭发正音局,是要逼皇后出手,把这场谋杀变成‘政争’,好让真正的凶手隐身于乱局之后。”
沈琅猛地抬头:“所以……皇后也是棋子?”
“谁说执棋者就不能被蒙在鼓里?”苏锦黎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指尖沿着青帷车的轨迹划过,“这辆车,表面是尚仪局旧役所驾,实则半月前已被礼部暗线收买。车夫三年前因偷取‘静心檀’被逐出宫,按理该穷困潦倒,可他如今住的是礼部侍郎胞弟名下的外宅,每月初十还有一辆无号马车前来送银。”
她顿了顿,声音渐冷:“而这条线,最终指向西郊义庄——赵婆子丈夫的葬地。你们说,一个普通窑工的尸骨,值得谁十日一祭?”
沈琅心头一震:“难道他们……在借尸传音?”
“不止。”苏锦黎低语,“西山焚谱当日,参与的不只是乐工,还有十二名老匠户。他们被召入宫,名义上是修缮古器,实则是被用来试听新制音律。有人活了下来,有人当场七窍流血。赵婆子的丈夫,就是死于那场‘试音’。”
裴文昭眼神骤亮:“所以葬档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苏锦黎望着窗外漆黑的夜,“他们烧谱、杀人、篡律、造谣,为的就是掩盖一件事——清商角从未失传,它一直活着,在那些被遗忘的耳朵里,在那些不敢提起的记忆中。”
她转身,从匣中取出一枚铜铃,铃身刻有细密纹路,是改良《安神引》时用的调音器。
“他们以为控制了声音,就能控制真相。”她轻摇铜铃,一声极细微的震音在室内荡开,墙角的水盆倏然起涟。
“可声音,从来杀不死。”
烛火忽晃,风自窗隙钻入,似有无数低语在暗处苏醒。
她抬眸,对韩四娘道:“明日你走一趟工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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