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璒被押入诏狱的消息传开时,京中尚有几分雪意未消。
坊间议论纷纷,有人称七王府终于动了真格,也有人冷笑说这不过是一场权斗的开端。
而大堂之上,徐璒昂首挺立,衣冠未乱,眼神如铁。
“所有工程皆依礼部核定、户部拨款,账目分明,何罪之有?”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仿佛在朝堂上念诵一道早已准备好的奏章。
这话一出,满堂哗然。
表面看是自辩,实则将水搅得浑浊不堪——若工部无错,那错的便是礼部与户部?
可这两部背后牵连甚广,尤其是户部,掌天下钱粮,多少双眼睛盯着不放。
谁敢轻易接这口黑锅?
裴文昭接到消息后,立即调取近三年工部报销细目。
厚厚一摞卷宗堆在案头,墨香混着陈年纸霉味扑面而来。
他一页页翻阅,眉头越锁越紧。
终于,在一笔“太庙修缮辅材”采购记录上停住:松脂漆三斤,价银七十两;金箔纸百张,计三百八十两……每一样都高出市价近十倍。
“这不是采买,是洗钱。”他喃喃道。
但他知道,单凭价格异常无法定罪。
真正的漏洞藏在流向里。
于是他悄然联络李砚卿——那位极少露面却精于算术的户部主事之妹。
三更天,李砚卿披着斗篷潜入七王府偏院。
她未带仆从,只提一只小巧木箱,内装笔墨与特制格册。
她坐下便问:“给我多少时间?”
“一夜。”裴文昭答。
她点头,不再多言,执笔如刀,开始以复式簿记法梳理资金脉络。
每一笔从工部流出的款项,都被拆解为“来源—经手—去向—回流”四线并行推演。
烛火跳动,窗外风声低啸,她的指尖在纸上飞速滑动,像在织一张无形的网。
黎明前,她抬起头,脸色苍白,眼中却燃着冷光:“丰隆行。”
裴文昭皱眉:“哪家商号?”
“近三年承接工部‘祭祀辅材’采购九成以上,表面注册于顺天府商户名录,但其税契签章处有一处极细微的朱印偏移——那是皇庄专用印模的特征。”她顿了顿,“我查了底档,该商号名下产业登记在皇后胞弟名下。”
空气骤然凝滞。
裴文昭瞳孔微缩。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此案已不单是官场贪腐,而是直通后宫势力。
若贸然上奏,不仅难撼其根基,反而可能引火烧身,让皇帝陷入家国两难的境地。
消息很快传至东阁。
苏锦黎正坐在窗下读一份旧匠籍名录,听罢,只是轻轻放下茶盏,釉面映着晨光,微微晃动。
她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只是缓缓闭眼,脑海中浮现出前世那个结局——萧澈新政失败,被废黜囚禁,她在冷宫中听着新帝登基的钟鼓声,咽下最后一口气。
“原来他们用的是这一招。”她睁开眼,眸色沉静如渊,“借死人之壳,装活人之赃。”
她当即召来赵九龄:“查丰隆行历年雇工名单,尤其是账房司录。”
三日后,密报送达。
其中赫然列出数名曾在先帝年间服务于已被抄家的户部贪官府邸的旧吏。
那些人按律当流放边陲,生死不论,可如今却悄然出现在皇家商行之中,担任要职。
苏锦黎指尖轻点卷宗边缘,声音极轻,却如寒刃出鞘:“这些人不该活着,更不该记账。除非……他们做的不是活人的账,而是‘死账’。”
所谓死账,便是早已注销、无人追查的旧档。
若有人能重启这些亡者名下的隐秘账册,便可将非法所得层层嵌套其中,如同鬼魂持笔,白纸黑字皆不见血。
就在此时,一个意外线索浮现:一名暗卫伪装成江南盐商,携重金前往丰隆行洽谈合作,主管酒后失言,吐出一句——
“咱们的钱,是从‘旧渠’里淌出来的。”
消息传入书房时,萧澈正伏案咳喘不止。
他披着狐裘,面色青白,听见“旧渠”二字,猛然坐起,冷汗涔涔而下。
“旧渠……是先帝废除的‘内库转运司’!”他声音嘶哑,却透着彻骨的寒意,“当年因挪用军饷建佛寺被裁撤,档案尽数销毁……怎么,他们竟敢重开?”
他剧烈咳嗽起来,一口血痰溅在案上,染红了半页文书。
可他却笑了,笑得极冷,眼中燃起幽焰般的光:“难怪账目像鬼画符——他们是用亡者的壳,装活人的赃。”
那一夜,他强撑病体,亲自拟写密折。
笔锋凌厉,字字带血。
末了,他打开书房暗匣,取出一片泛黄绢帛——那是藏匿多年、从未示人的先帝手诏残片,上书寥寥数字:“内库旧账,归宗人府稽查。”
他将其附于折后,封缄完毕,交予心腹暗卫。
烛火摇曳,映照着他瘦削的脸庞。
他知道,这张牌一旦打出,便是掀桌之举。
而真正能接住这张牌的人,不在紫宸殿,而在东宫之外。
翌日清晨,苏锦黎接过密折,指尖抚过那枚残片边缘,久久不语。
窗外,雪又落了下来。苏锦黎拂晓入宫,踏雪而行。
她未带仪仗,只着素色斗篷,手持紫檀木匣,内藏萧澈亲拟密折与那片泛黄绢帛残诏。
风雪扑面,她步履沉稳,目光如刃,穿过层层宫门,直抵东宫偏殿——裕王居所。
裕王正在焚香占卜。
龟甲尚在火中噼啪作响,侍从通报七王妃求见,他眉头微蹙,却仍命人放行。
“王妃来得真早。”他语气淡漠,指尖捻着一枚铜钱,“可是为徐璒一案?”
苏锦黎不答,只将木匣置于案上,启封,取出那道染血的密折与残片手诏,一字一句道:“殿下可知‘旧渠’为何物?那是先帝年间以国库养私库的暗道,专供皇室奢靡之用。当年因牵连佛寺营建、挪用边饷被废,档案尽毁。如今,有人借工部之名,重启此渠。”
裕王脸色微变。
“若此事坐实,不只是工部贪墨,更是动摇祖制。”苏锦黎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但若由朝廷出面彻查,难免落人口实——说是七王府借题发挥,构陷皇亲。可若由宗人府启动‘皇族自查’,则名正言顺,避过后宫干政之嫌。”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裕王:“殿下乃先帝庶长孙,宗正卿副职,有稽查宗室之权。若您牵头,无人能驳。”
裕王沉默良久。香灰坠落,碎成两半。
他信天象,也信因果。
昨夜梦中先帝立于云台召他问对,醒来时额角冷汗未干。
此刻再看那残诏笔迹,竟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你可知此举一旦开启,便是掀动整个朝局?”他终于开口。
“正因如此,才需殿下执刀。”苏锦黎垂眸,“不是为了谁输谁赢,而是为了这条渠,不再藏污纳垢三十年。”
裕王闭眼,再睁时,已有决断。
他提笔写下手令,加盖宗人府印信,交予苏锦黎。
“查可以,但记住——莫要逼宫。”
当日午时,宗人府正式立案稽查“内库旧账”流向。
消息传出,满城风云骤起。
然而不过两个时辰,诏狱传来急报:徐璒自缢于牢中。
苏锦黎闻讯即赴,只见尸身悬于梁下,白绫绕颈。
她走近细察,忽觉异样——颈间勒痕并非一道,而是两道交叉红印,深浅不一,形如十字。
赵九龄随后赶来,低声禀报:“是假死。用双层药布裹喉压制呼吸,再以冰块敷面制造窒息假象。动手之人手法极熟,应是宫中老刑医。徐璒没死,已被换走。”
苏锦黎眼神骤冷。
她转身下令:“封锁宗人府三里之内所有出入通道,任何人不得擅离。放出风声——七王府已掌握‘内库十三账’原件,谁若想看,只待三日。”
话音落下,暗卫四散而去。
当夜子时,一道黄绫密旨悄然送达七王府。
元惠帝亲笔批阅:“查案可续,勿涉宫闱。”末尾另添一行朱批,笔力苍劲,似含千钧之重:“朕亦想知,那声音能否洗净三十年尘。”
苏锦黎捧旨立于廊下,久久未语。
风停雪歇,月光洒落。
她抬眼望去,寝殿烛火未熄。
推门而入,只见萧澈昏睡于榻,手中仍紧攥笔杆,指节发白,仿佛仍在书写未完之章。
她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取出半张烧焦的纸片——边缘碳化,但中央赫然印着完整“永昌年号”玺文,篆体森然,如诉如咒。
她凝视片刻,低声道:“你要的不只是清白……是让历史重新开口说话。”
窗外,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廊下那支断裂的玉簪上。
断口处泛着金光,裂纹蜿蜒如新路初开。
而在书房案头,裴文昭正翻阅最后一册丰隆行账本。
烛火轻跳,他忽然停住——某页角落,一笔支出静静躺在那里:
“购‘古谱残页’三册,银二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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