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海被押入刑部大牢当夜,钦天监突报“紫微晦暗,帝星动摇”。
三更刚过,司天台铜壶滴漏声未断,一道急奏便由快马送入宫中。
值夜太监抖着手展开黄绫,脸色瞬间煞白。
他不敢耽搁,一路小跑直奔乾元殿。
元惠帝本已就寝,听闻此讯,披衣而起,召集群臣于偏殿议事。
三名老祭酒联名上书,白须颤动,言辞激烈:“天象示警,必有妖孽乱政!查近月朝局动荡,皆因七王妃苏氏干政擅权,蛊惑圣心,淆乱宗法。请陛下斩此妖妃,以安社稷,还我朗朗乾坤!”
殿内烛火摇曳,群臣低头不语。
有人暗自皱眉,也有人悄然颔首。
这哪里是天象?
分明是旧势力垂死反扑的最后一击。
消息传到王府时,苏锦黎正坐在灯下翻阅《正名坊日录》。
她听完通报,指尖轻轻点了点案角,唇边竟浮起一丝笑意。
“他们拿天象压人?”她抬眼看向立在一旁的赵九龄,“那就把天,掀开给他们看看。”
次日清晨,正名坊外排队长龙尚未散去,一册薄纸装订的小册子已悄然流入市井。
封面无题,只印着一行字:“昨夜星图对照录”。
里面内容简明至极:左侧是钦天监呈报的“紫微晦暗”记录,右侧则是民间三位观星学子连续三十日的手绘星轨图,附带城南书院天文生的仪器校准报告。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所谓“晦暗”,实为秋分前后连绵云层遮蔽;所谓“帝星偏移”,竟是钦天监主星仪枢轴锈蚀,偏差达七刻之多。
文末一句批注,如刀锋划破迷雾:
“若天意靠天气吃饭,那百姓屋顶漏雨时,是不是也该砍个人祭天?”
短短半日,整座帝京炸开了锅。
茶楼酒肆议论纷纷,连宫中洒扫的老太监都偷偷传阅这本小册,笑得直不起腰。
有人说这是七王妃在挑衅天道,更多人却拍手称快:“原来咱们的命,也不是非得看他们脸色。”
而在大理寺深处,裴文昭正提审史馆主簿。
那人五十余岁,面白无须,一身青袍洗得发白,跪在堂下却不肯抬头。
任凭证据罗列、同党指认,他始终只一句话:“诏书确系先帝托梦所授,吾不过奉命行事,岂敢违逆神谕?”
裴文昭没动怒,也没用刑。
他只是淡淡下令:“关进‘静思房’,灯油照旧,每日子时敲更十三响。”
那牢房特制而成,四壁贴满从秘阁抄出的《历代玉牒修订实录》,字字句句皆是皇家血脉更替的铁证。
灯油里掺了安神香料,使人昏沉难醒又不得安眠。
每夜子时,固定敲响十三下更鼓——不多不少,偏偏比正常少两响,像时间裂了一道缝。
头一日,主簿尚能盘膝而坐,默诵经文。
第二日,他开始喃喃自语,反复念叨“沈知微”三字。
第三日子时鼓声再响,他猛然扑向墙壁,指甲抠进木板缝隙,血痕斑斑地写下四个大字:“癸酉年冬”。
接着又画了个婴儿轮廓,口中低语不断:“你说过……改一次就够了……不会再找我……可后来来了孙大人,他说不改就得死……”
窗外,赵九龄站在阴影里听着,眼神渐冷。
他曾派人追查慈云观旧仆名录,如今终于对上了号——这主簿,原是观中记账杂役,十年前突然被调入史馆,此后再未返乡。
而“沈知微”,正是当年主持玉牒修订的礼部侍郎,早已暴病身亡。
线索,断而又续。
赵九龄转身离去,当即命暗卫重返史馆地窖。
果然在夹墙暗格中发现数百份未焚毁的玉牒草稿,按不同皇子继位情形预拟成册。
其中萧澈名下赫然写着三种结局:“早夭于三岁”、“暴毙于弱冠”、“自愿出家,削籍为民”。
每一版都盖有伪造印鉴,连谥号都拟好了。
他没有声张。
而是令手下拓印全套后,原样封存。
又悄悄在一份标注“萧焕登基版”的夹层中,嵌入一枚铜片,上刻八字:“孙某已备北疆船票,秋分启程”。
次日黄昏,一名身披灰袍的老道士潜入史馆,自称扫僧,手持拂尘在书架间逡巡。
不到半炷香工夫,他指尖触到那份夹藏铜片的玉牒,瞳孔骤缩,欲将其抽出。
埋伏已久的京兆衙役破门而入,当场擒获。
与此同时,柳婉娘独自坐在《新编百姓名谱》初审案前。
烛光微弱,她面前堆满了百姓递来的申报材料。
有的字迹潦草,有的墨迹晕染,还有的只是孩童口述、长辈代笔的一张废纸。
她一页页翻阅,忽然停住。
一张药方背面写着:“林氏阿娘,仁心济世,死于难产。”
下一纸是边民遗书:“幸得林氏接生,母子俱安。”
再翻,竟有老兵按着血手印写道:“战地伤重,唯林医独往救治,三日未眠。”
她怔住了。
这些材料来自天南海北,跨度十余年,彼此毫无关联——可为何,都提到了同一个名字?
而且,每一个提到“林氏阿娘”的人,语气里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敬意,仿佛提起的不是一个凡人,而是一盏曾照亮黑夜的灯。
柳婉娘的手指在烛光下微微发颤,纸页边缘已被她捏得卷起。
案前堆叠的材料已按地域、年代重新归类,每一张提及“林氏阿娘”的文书都被她用朱笔圈出,再逐字抄录到一方素绢上。
她不是史官,却在此刻生出了执笔如刀的自觉。
这不再是一桩简单的名谱编纂。
而是某种沉埋已久的真相,在千万人无声的追念中,缓缓浮出水面。
她将最后一段记述誊完——那是来自岭南瘴地的一封孤信,墨迹被雨水泡过,字迹晕染如泪痕:“……林婆夜行三十里,雪裂足趾,终救母子。殁后乡人立无字碑于道旁,每逢产期,必焚香以祭。”落款无名,只画了一朵野山茶。
柳婉娘闭了闭眼,提笔写下篇名:《林氏考》。
三日后清晨,苏锦黎在正名坊偏厅接过这份手稿。
窗外秋阳初升,照得纸面泛着微黄的光。
她翻开第一页,目光落在第一句:“凡所录者七十二地,涉北疆至南陲,横跨十一年,皆言一女子行医接生,济人无数。其术稳而仁心切,然卒年不一,死状各异,唯‘林氏’之名,始终如一。”
她继续往下读。
“或云死于难产血崩,时在安国公府;或称暴毙寒冬雪夜,尸身由老仆背出角门;又有传其自尽于井中,因拒改婴儿生辰时辰……”
苏锦黎的呼吸一顿。
指尖不自觉滑向袖中——那里藏着一张泛黄的药方笺,是母亲唯一留下的遗物。
她取出那张纸,铺在《林氏考》旁,逐字对照。
当归三钱,川芎二分,炙甘草半钱,佐以艾灰温服,临盆前半时辰饮之。
一字不差。
这是她重生那一夜,亲手为自己接生时所用的方子。
那时她尚不知自己是谁,只凭本能翻出旧籍配药,稳住气息,割断脐带,抱起啼哭的婴孩——可为何,与母亲的手法如此一致?
难道……那晚并非巧合?
她猛地站起身,心头如雷击过。
前世她一直以为母亲只是个早逝的卑微庶妾,死于生产意外。
可如今看来,那个被称为“林氏阿娘”的女人,不仅医术精湛、声望遍及民间,更因坚持真实、不肯篡改出生记录,而遭忌恨……
所以,她根本不是病死的。
她是被灭口的。
苏锦黎静立良久,眼中寒光渐起。
她转身走向内堂,召来所有执笔人与太医院供奉。
“从今日起,”她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启动‘血契比对’。”
“凡携亲人遗物者,可至正名坊登记。太医院将依指纹、掌纹、笔迹三重验证,录入《名谱》时加钤认证印记,永为凭证。”
消息如风般传开。
首日便有数百人涌至坊前。
有人捧着破旧襁褓,有人拿着锈剪针线,更有老农拄拐而来,手中紧攥半枚染土的乳牙。
当牙印与一名账房先生吻合时,老人当场跪倒,老泪纵横:“我儿的名字,还在族谱上吗?”
无人回答。
巷口暗影里,一道黑影悄然退去,脚步极轻。
风掀其袖,露出半截褪色红绳——粗麻编织,打了双结,正是当年安国公府产房嬷嬷的身份标记。
而在王府深处,苏锦黎独坐灯下,再次展开《林氏考》。
她轻轻抚过“安国公府”四字,眸光冷彻如霜。
明日,她要亲自去一趟国公府。
有些账,该当面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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