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万民立契大典”还有十日,京城空气紧绷如弦。
街巷间议论纷纷,茶楼酒肆无人再谈风月,只问太庙前那片空地是否已铺好青石。
百姓口耳相传着一句话:“名字自己写,命自己定。”而宫墙之内,孙德海站在礼部尚书府的暖阁中,袖中密信尚未拆封,脸色却已铁青。
“必须拦下。”他低声说,声音像刀刮过石面。
次日清晨,礼部尚书联名六部耆老上奏,称七王妃所设“万民立契大典”规格逾制,形同祭天,有违祖训,请求圣上延期或裁撤。
奏折递进南苑时,元惠帝正倚在软榻上看一卷旧地图,听闻后只淡淡一句:“既是民间自发,何必惊动朝廷?让他们吵去。”
消息传回王府,萧澈正在政事堂翻阅北苑大营呈报的军械清点清单。
他看完,唇角微扬,未语先笑。
“赵九龄。”
“属下在。”
“把那批私铸兵器,全数运到太庙外神道两侧,列成阵势。”他缓缓合上册子,“对外放话——这些,原定大典当日‘意外’现于百姓之中,说是暴民作乱,意图行刺皇子。”
赵九龄眸光一凛,随即领命退下。
三日后,太庙广场外陈列上百架刀剑弓弩,皆刻有隐秘编号与铸造印记。
兵刃森然,寒光映日,更有官差现场讲解来历:这批兵器藏于城西三处民宅夹壁之中,经追查,源头直指礼部某位侍郎门生,背后牵连多名京畿武官。
百姓哗然。
有人认出其中一口断刀,竟是三年前自家儿子被诬为“盗匪”时缴获的佩兵;更有老卒痛哭失声:“这是我戍边十年换来的腰牌配刀!怎么会在反贼手里?”
舆论如沸水翻腾。
当夜,数百民众自发携灯持棍,聚集太庙神道两侧守夜护场。
一位白发老妪带着年幼孙子,在碑亭旁支起帐篷,煮了一锅糙米粥分给众人。
她坐在小凳上,指着远处灯火通明的主坛位置说:“我儿死于冤狱,连坟头都没留下。可今天,我孙儿的名字,也要写进那份新约里。”
孩童懵懂点头,手中紧紧攥着一张写着“林氏之后”的纸条。
第五日,礼部尚书称病不出。第七日,上书请辞。
与此同时,苏锦黎闭门于王府东阁,案前堆满各地送来的申诉文书与习俗记载。
她亲自执笔,起草《自主约》范本,每一条款皆源自《民声录》与《庶民约》中最沉痛也最迫切的呼声。
女子可独立立户——不再依附父兄夫族,凭劳动所得即可登记田产户籍;
子女承继不分嫡庶——血脉不以出身论尊卑,亲子即合法嗣;
债务不得超过三代——废除“父债子偿”陋习,斩断盘剥链条;
官员不得干预民间婚配——婚书须双方自愿签署,禁强行指婚、买卖婚姻。
最后一条,她提笔写下:“任何契约,须双方亲口宣读姓名方可生效。”
墨迹未干,裴文昭走进来,一眼看到这句,脚步顿住。
他沉默良久,才轻声道:“这才是真正的‘正名’。”
两人并肩坐于灯下,逐字校订全文。
窗外春雨淅沥,檐角铜铃轻响,仿佛天地也在低语见证。
苏锦黎腕上玄铁镯贴肤而戴,内侧“你是唯一”四字在烛光下泛着温润光泽,像是被体温焐热多年,早已融入血肉。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抚过那四个字,指尖微颤。
这一晚,柳婉娘突然高烧不退,昏迷中反复呢喃:“碑要醒了……但它不想吃人了。”
韩霁闻讯赶来,俯身探其脉象,忽觉掌心一震。
他本能覆手于她额头,竟接收一段清晰意念——
“地宫晶体非邪物,乃前六世使者残念凝聚,只为告诉后来者:别走老路。”
他浑身剧震,立刻赶往王府通报。
苏锦黎听完,久久伫立廊下,望着夜空中破云而出的一线星光。
片刻后,她下令:“明日辰时,开启地宫,取出晶体,置于大典主坛中央,外罩琉璃匣。”
又提笔题匾:“过往之心”。
而是一种和解——承认那些被牺牲的人,铭记他们曾以血肉铺路,但从此以后,不再需要新的祭品。
第十日黎明前,京城无风无雨。
太庙广场青砖铺就,洁净如洗。
主坛已搭成,高台巍然,静候一人登临。
而在王府深处,苏锦黎换上素银礼服,衣襟绣着一朵由黑转白的花——那是从药王庙枯枝上重生的第一瓣新生。
她立镜前,指尖轻触腕间铁镯。
外面传来百姓渐聚的脚步声、孩童清亮的诵读声、还有无数人在低声重复那一句:
“我要我的名字。”
她的目光沉静如渊。
阳光正一寸寸爬上太庙屋脊。
晴空万里,太庙广场上青砖映日,光可鉴人。
高台巍然矗立,如同新生的界碑,将旧世与今朝一分为二。
苏锦黎立于其上,素银礼服在风中微动,衣襟那朵由黑转白的花,在阳光下宛如初雪融于春泥。
她手中捧着《自主约》正本,纸页轻薄,却似承载千钧——那是三百六十个名字的重量,是无数被抹去之人的回响。
第一位登台的是陈阿满,婢女之子,族中弃儿。
他脚步踉跄,指尖发抖,几乎站不稳。
苏锦黎没有宣读训诫,也没有居高临下的安抚。
她只是走下一级台阶,伸手牵住他冰凉的手。
“别怕。”她说,声音不大,却透过扩音铜筒传遍全场,“你的名字,你自己说。”
少年嘴唇颤抖,喉头滚动数次,终于鼓起勇气,大声喊出:“我叫——陈阿满!”
台下静了一瞬,随即万人齐声复诵:“陈阿满!”
一声声叠加,如潮水拍岸,直冲云霄。
铜铃轻响,一盏河灯自护城河畔升空,摇曳着飞向天际。
那一刻,不只是一个名字被记住,而是一种存在被承认。
接下来的人陆续登台:守寡十年独自养大三子的妇人、双目失明却记下整部《律疏》的柳婉娘、退伍后靠捡废铁维生的老兵、丈夫死后被族亲夺产的商贾遗孀……他们不再是“某氏”“某家仆”“无籍流民”,而是有姓有名之人。
每念一名,苏锦黎便亲手将名字誊录入约书,笔锋沉稳,墨迹清晰。
她的手腕微微发酸,心却前所未有地安定。
这不再是复仇,也不是权谋的延续——这是重建,是从根子里拔除那个“谁都可以替你做主”的时代。
萧澈站在侧阶阴影里,一袭玄袍未佩玉饰,面容清瘦,眼神却锐利如刀。
他看着她引导众人宣名,看着百姓自发击鼓助威,看着孩童在碑亭前学写自己名字……嘴角缓缓扬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远处观礼席空位已久,众人以为帝不会至。
可就在尾声之际,一道身影悄然出现。
元惠帝拄着乌木杖,披着褪色貂裘,白发苍苍,身形佝偻,却站得笔直。
他不言不语,只静静望着高台上的女子,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震动,也有一丝几不可察的释然。
当苏锦黎举起腕间玄铁镯,面向天下说出那句“不准再有人替你决定生死”时,天地仿佛静了一息。
话音落下,地宫方向忽有一道幽光破土而出,青白如霜,直冲天际,转瞬即逝。
无人惊呼,却皆屏息凝望。
苏锦黎心头猛然一震,像是某种长久悬而未决的东西终于落地。
典礼结束,她未留宴,径直返府,直奔地宫。
石门开启,寒气扑面。
那块曾吞噬六代使者的黑色石碑依旧静立中央,表面光滑如镜,仿佛从未刻过一字。
唯有底部多出一道细微裂痕,蜿蜒如藤,从中渗出一滴清澈液体,落地成珠——透明晶莹,内里似有微光流转,静静躺在旧黑晶旁,像是一颗凝固的眼泪。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触碰那颗晶珠。
刹那间,脑海中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
不是诅咒,不是怨恨,而是一种疲惫后的解脱,像跋涉千年的旅人终于放下行囊。
“谢谢你……”她低声说,不知是对谁。
窗外,月华初照,洒在药王庙外那株枯枝上。
黑花缓缓闭合,泥土微动,一点嫩芽破土而出,迎风挺立——这一次,它不再复制过往的形态,而是长出了全新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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