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宫门刚启,一道朱批便从内廷直送内阁。
“查!即刻彻查七王府私蓄甲兵、图谋不轨一案。”
圣旨未下,消息却已炸开朝堂。
百官肃立,人人低眉垂目,唯恐被卷入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而那道奏折,正静静摊在御案之上——墨迹未干,纸张泛黄,署名赫然是半月前病逝的礼部右侍郎周崇礼。
死人上书,鬼神难测。
早朝散后,大理寺评事裴文昭立于丹墀之下,指尖还残留着翻阅奏折时的触感。
他抬头望了一眼高处的龙座,皇帝面色铁青,拂袖离殿前只留下一句:“三日之内,给我一个交代。”
沈砚站在廊下,风掀动他的衣角。
他盯着那份奏折看了整整半炷香,忽然冷笑出声:“荒唐。”
身旁小吏不解:“沈主事何出此言?”
“周侍郎生前写字,一笔柳体清瘦如骨,这是谁都知道的事。”他指着折中几处转折,“可你看这‘兵’字末笔顿挫,有颜筋之沉厚;再看‘谋’字左旁钩趯,分明是刻意模仿柳意。颜筋柳骨混杂,非一人所书,而是拼凑而成。”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更荒谬的是,文中提及‘七王府地基埋有尸骨三十六具’——此乃绝密,连工部修缮档都未曾录入。周崇礼一个礼官,临死前卧床不起,如何得知?”
话音未落,裴文昭已走近。
“沈兄说得不错。”他将手中抄录的笔迹比对图递过去,“我已命人调取周侍郎近年公文底稿,共计十七件,无一与此折笔法相符。伪造者虽有些功底,但心虚手抖,第三行‘僭越’二字墨滞两次,显是中途换笔或换人誊抄。”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出彼此眼中的寒意。
这不是简单的构陷。
这是借死人之口,向活人宣战。
午后,南纸行掌柜被带到大理寺偏厅时,腿都在打颤。
“小人……小人真不知那女人是谁啊!”他跪在地上,额头贴地,“就三天前,一个戴帷帽的女人来买二十张宫制黄麻笺,说是替户部某位老爷备急用……她付的是东宫旧银票,编号是‘戊辰柒贰捌’,小人记得清楚,因为这种票子早就停用了!”
赵九龄站在角落阴影里,听见编号瞬间瞳孔一缩。
当晚,他便带着两名暗卫潜入内库档案房,在堆积如山的宦官收支簿中翻出记录——“戊辰柒贰捌”号银票,最后一次签领人正是太子贴身宦官王瑃。
而王瑃,已在太子昏迷当日清晨,被发现自缢于值房梁上,颈骨断裂,现场留有亲笔遗书。
一切看似天衣无缝。
但赵九龄知道,有问题。
王瑃掌管东宫财务十余年,每月经手银票不下百张,为何偏偏一张作废旧票出现在伪造奏折的纸钱交易中?
又为何恰好被一个无名女人用来购买最易追查来源的宫制文书纸?
太巧了。
巧得像是故意留下线索,引他们去查。
他连夜回府禀报萧澈。
萧澈靠在软榻上,面色依旧苍白,指节却紧紧攥住了茶盏边缘。
听完之后,只问了一句:“苏锦黎呢?”
“王妃半个时辰前去了太医院。”
“果然。”他闭上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比我更快一步。”
此时,苏锦黎正提着药箱穿行于太医院偏院的回廊。
夜露未曦,石板湿滑,四周寂静得反常。
寻常这时候,煎药房早已炊烟袅袅,今日却连一丝火气也无。
她脚步不停,一路出示安国公府特许腰牌,谎称旧疾复发,需请林承业会诊调理。
守院太监犹豫片刻,终是放行。
林承业被软禁在此已逾十日。
昔日太医院判,如今形销骨立,蜷坐在窗边竹椅上,目光浑浊,仿佛连光线都照不进他的眼睛。
“林大人。”苏锦黎上前,语气平和,“听说您这几日饮食不佳,我带了些宁神安胃的药丸,不妨试试。”
哑婢端来粗瓷碗,低头退出。
房门关上的刹那,苏锦黎迅速扫视屋内——床底无异物,墙上无刻痕,唯有案头一本翻烂的《本草拾遗》,页角微卷,似被人反复摩挲。
她不动声色坐下,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包与脉枕。
“请您伸手,我为您诊脉。”
林承业缓缓抬手,枯瘦的手腕搭上脉枕。
苏锦黎俯身搭指,动作熟练而专注,实则余光始终锁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变化。
就在她轻轻以银针刺破其指尖取血验浊时,另一只藏于袖中的手,已在暗处铺开的小纸片上写下一行极细的字:
你师曾治七王母妃,药不对症否?
苏锦黎指尖微颤,银针在林承业的指尖轻轻一刺,血珠渗出,落入她早已备好的玉碟中。
她垂眸凝视,仿佛专注验血,实则袖中手指已悄然滑动,在那片极薄的桑皮纸上留下一行细如蚊足的字迹:“你师曾治七王母妃,药不对症否?”
字落,她不动声色地将纸片压入脉枕之下,随即抬眼,目光平静如水。
林承业的手猛地一抖。
他原本浑浊的眼底骤然掠过一丝惊涛——那不是恐惧,而是被尘封多年的秘密猝然揭开的震动。
他死死盯着苏锦黎,嘴唇翕动,却未出声。
片刻后,他缓缓抬起右手,蘸了案上冷茶,在黄麻纸上写下三字:“症对药。”
苏锦黎眉梢微动。
他顿了顿,又添三字:“药不对人。”
六字写罢,茶水洇开,像一道无声的控诉。
她心头一震,脑中电光石火间串联起所有碎片——当年萧澈母妃病重,太医署开具的是温补养阴的方子,药性温和,对症下药,本不该有性命之忧。
可偏偏就在煎药环节出了问题。
药汤送去寝殿前已变质发黑,御医查验后断定是药材霉变,主药官被当场杖毙。
事后追责,只归为尚药局管理疏忽。
可若药本身无错,错的是人呢?
她猛地想起宫中旧档里提过一笔:负责那日煎药的,是尚药局资深女官秦嬷嬷,资历老、口碑好,又是国公夫人乳娘,深受信任。
此事之后,她还因“尽心侍疾”得过赏银。
如今想来,哪是什么尽心?分明是借刀杀人。
苏锦黎缓缓收起银针,声音轻得像在自语:“原来,从一开始,药就没坏。只是……换进了毒。”
林承业闭上眼,眼角滑下一滴浊泪。
她不再多言,合上药箱,起身告辞。
临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明日会有人接您去静养。”
那一眼,坚定而沉静,像是在说:这一次,轮到我们出手了。
夜风穿廊,湿寒刺骨。苏锦黎步出太医院时,赵九龄已在暗处等候。
“安排好了。”他低声禀报,“地窖已清空加固,暗道直通王府后园,外人无法察觉。”
她点头:“务必守好他。明日我让裴文昭带供状上殿。”
赵九龄迟疑片刻:“王妃,此事牵连甚广。若秦嬷嬷背后真是国公夫人……恐怕不会坐以待毙。”
“她当然不会。”苏锦黎冷笑,“所以,她一定会动手。”
果然,当夜三更,刑部值房外传来急报。
裴文昭自大理寺归府途中遭伏击,两名黑衣刺客手持淬毒短刃突袭马车。
千钧一发之际,赵九龄布下的暗卫现身拦截,激战中一名刺客被擒,另一名欲逃,却被弩箭钉死在巷口砖墙之上。
那名被擒者眼看脱身无望,突然咬破藏于牙缝的毒囊。
刹那间,面皮由白转青,继而溃烂流脓,五官扭曲变形,倒地抽搐片刻便气绝身亡。
尸身散发出淡淡杏仁味——是剧毒“化颜散”。
魏箴闻讯亲至验尸,蹲下身仔细查看死者面部残痕,眉头紧锁:“这毒……只有先帝影卫特配,配方早已失传。如今竟重现宫闱,令人不寒而栗。”
沈砚站在一旁,声音低沉:“若影卫余党仍在,说明当年太子案……并未终结。”
消息传回七王府时,萧澈正倚在榻上读一份边关军报。
听完汇报,他忽然笑了,笑声冷得像霜雪落地:“父皇身边的人,有几个是真的忠臣?又有几个,不过是披着龙袍的傀儡?”
他抬眼看向窗外深沉夜色,喃喃道:“该清理了。”
次日清晨,天光未明,裴文昭已捧着一份密封供状立于宫门外。
早朝钟响,百官入列。
他越众而出,手执供状,声如洪钟:“臣不敢断言谁生谁死,但敢说——这世上,有人能让死人执笔,也能让活人闭嘴!”
满殿哗然。
就在此时,殿外飞奔而来一名小太监,脸色惨白,跪地高呼:“启禀陛下!尚药局秦嬷嬷……坠井身亡!井底捞出一只银药匙,染血,柄上刻着半个‘苏’字!”
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安国公所在方位。
苏震霆面色铁青,怒喝:“荒谬!哪个贱婢敢妄攀我苏家?查!给我彻查到底!”
而苏锦黎站在命妇队列末尾,静静看着那只被呈上御案的银匙。
月牙形的柄,熟悉的纹路——那是她母亲陪嫁药盒中的旧物。
当年母亲病逝后,药具尽数封存,怎会出现在井底?
又怎会刻上“苏”字?
她唇角微扬,眼中却没有笑意。
陷阱已成,猎物自投。
那只银匙被送至刑部,交由主理此案的李崇义手中。
他摩挲着那半个残缺铭文,沉吟良久,终是唤来下属:“韩霁,你素擅细务,此物需详察,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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