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露,霜风拂面。
苏锦黎站在王府高台边缘,手中那张薄纸被指尖摩挲得微微发皱。
八个字——“开衙问药,许民陈情”,墨迹未干,却已如惊雷滚过京城上空。
“赵九龄。”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刀锋划破寂静。
暗处人影一闪,黑衣统领单膝落地,帽檐遮不住眼中锐光:“属下在。”
“放出消息,就说御前已有旨意:三日后,朱雀门听政。议题唯二——药从何来,钱去何处。”她一字一顿,“不必提圣旨盖印与否,只说‘百姓皆可赴门陈词’。”
赵九龄略一迟疑:“若朝廷否认……”
“那就让他们亲自出来否认。”苏锦黎冷笑,目光扫过城中渐次亮起的灯火,“等万人聚集宫门前时,他们敢当众撕毁天子亲笔?不敢。只要百姓信了,这事就成了真。”
她太清楚这个时代最脆弱的东西是什么——不是权力,而是共识。
一道未盖印的谕令可以作废,但千夫所指、万口相传的“天子要审药”,却会反过来逼迫权力低头。
风卷起她的斗篷一角,像一面无声猎动的战旗。
与此同时,内殿烛火未熄。
萧澈坐在案前,面前站着魏箴。
老太监垂首而立,双手交叠于腹前,仿佛昨夜焚玉佩、交密诏的激烈过往从未发生。
“你烧了记录?”萧澈声音很轻。
“烧了七份。”魏箴平静道,“但留了一张。”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纸片,边角焦黑,似是从火堆里抢出来的。
上面是极小的楷书,墨色沉暗:
永昌三年腊月十七,陛下口谕:‘影阁可存,不可扩;太子可留,不可纵。
’
萧澈盯着那行字,良久未语。
他的手指缓缓收紧,骨节泛白。
终于,一声低笑自喉间溢出,冷得如同深井寒泉。
“原来父皇早想收手。”他抬眼,眸光如刃,“是他自己先动了恻隐,却被那些人反手按进泥里,用他的病,喂养他们的权。”
魏箴不答,只是低头。
片刻后,萧澈将纸片收入怀中,只道:“接下来,每一步都不能错。我要的不只是真相,是它必须无法被掩盖。”
“老奴明白。”魏箴躬身,“内廷已有八名宦官暗中传话,大理寺卷宗已开始调阅,京兆尹也接到了‘遴选民讼代表’的暗示。风,已经起来了。”
萧澈起身,走到窗前。外头天光渐明,远处坊市已有叫卖声传来。
而此刻,在城南各大茶楼里,一个新段子正悄然流行。
“话说那龙床之上,天子沉睡三十年,醒不得、动不得,全靠一碗药吊着性命……可这药从哪来?谁在熬?为何南砂金纹只准户部采买,冷宫夹墙为何藏着三十口铜炉?”
说书人拍下醒木,环视满堂听众,压低嗓音:“诸位猜猜,是谁不让陛下醒来?又是谁,靠着这一碗药,换了三座府邸、七片良田、二十万两雪花银?”
台下哗然。
有人怒拍桌子:“连这都说得出来?”
也有人低声议论:“南砂金纹……我舅爷去年就在西市见过这药材,标价百两一钱,说是宫里流出的。”
“冷宫夹墙?听说前年修缮时挖出过铁匣,当场就被禁军封了!”
流言如网,悄然织就。
而这一切的背后,是赵九龄亲手布下的数十名暗卫,扮作闲汉、茶客、说书人,在人群最密集处点燃一把把看不见的火。
三日之内,“朱雀门听政”四字几乎人人知晓。
菜市场妇人边挑葱蒜边念叨:“听说能上去说话?我也有一肚子苦水!”
酒楼掌柜更是贴出告示:“凡赴朱雀门陈情者,本店免费供粥两日!”
局势,正在滑向不可逆的轨道。
王府书房内,萧澈翻开一页密报,眉头微蹙。
“沈砚今日去了户部账房,调阅了过去十年所有医药采购的副档。没人拦他,也没人配合,他就自己抄了一整天。”
苏锦黎倚门而入,闻言淡淡一笑:“他是清流派最后的硬骨头。当年被贬,只因查到一笔药材流向查不到源头。如今机会来了,他不会错过。”
萧澈抬眼看她:“你觉得他会带来什么?”
她没直接回答,只是走到案前,指尖轻轻点在地图上的户部与太医院交界处。
“有些东西,藏得再深,只要有人敢掀桌,总会露出一角。”
窗外,鸽哨掠空而过。
一只灰羽飞禽落于檐角,脚上绑着细绳,系着半页残笺。
新的风暴,已在无声处酝酿。三日后,朱雀门听政。
这八个字早已不是一句空话。
它成了市井茶肆里的谈资,百姓灶台边的议论,甚至孩童街头唱诵的童谣。
风已起,火将燃,无人能再扑灭。
沈砚在清晨踏入都察院时,天光尚薄,檐角霜色未化。
他一身旧青袍,袖口磨得发白,手中却捧着一卷厚册,封皮无题,只压了一枚铜印——户部协查员凭信。
这是萧澈以新政名义特批的身份,官阶不高,权限却广,可调阅十年内各司副档,不受堂官阻拦。
他在门房递了牌子,不求见御史中丞,只请左都御史亲览文书。
“我非告状,亦非弹劾。”他对守值小吏说,“只是呈一份图谱,让诸位大人看看,那一碗吊命药,究竟吞了多少条人命。”
半个时辰后,沈砚立于偏厅,面前是左都御史徐延年,面容肃正,眼神却藏不住一丝动摇。
案上摊开的,是一幅《医药流向图谱》。
绢本绘制,线条细密如织网,从太医院药库始,经户部采买、工部监制、内廷转运,直至宫中御药房收储。
每一环节皆标注年份、数量、价银,更有旁注批语,引自地方志、商行账簿、老兵口供。
最触目惊心的是末尾一条暗红虚线:自永昌七年始,每年有三成南砂金纹药材并未入宫,而是转往“西山别院”,由禁军护送,签收人名为空白。
沈砚不动声色,在图谱右下角写下四个小字:“开衙问药”。
笔锋未干,门外已有两名监察御史经过,目光扫过案上图卷,脚步一顿。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当夜,清流派七名官员联名上奏,援引“天子亲笔谕令”八字,恳请设“特别听审”,彻查医药弊案。
奏章措辞谨慎,却字字带锋——“民心所向,不可违;天意所示,不可掩。”
与此同时,周怀安带着百余名军户家属,跪在都察院门前。
他们没有喧哗,也不举旗,只是默默摆出退田契据、阵亡将士牌位、残破战袍。
有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说是父亲死在北境雪原前最后一封家书里写的“等朝廷发药救人”。
有人捧着一碗黄土,说是从战场背回来的同袍骨灰,如今连一口续命汤都换不来。
京兆尹李崇义率差役前来劝散,刚开口说“圣意未定,不可聚众”,便被一个老妇拦住去路。
“李大人,您府上米缸满了几回?我家儿子死前半个月,就靠树皮熬水撑着,就等着宫里那碗药。”她声音沙哑,“您说圣意未定?可我们等了十年!”
人群渐渐围拢,低声质问如潮水涌来:
“你们吃的饭,是不是比省下的药钱还轻?”
“你们穿的绸,是不是用我们的血染的?”
“你们坐的轿,能不能载得起一百个孤寡的哭声?”
李崇义脸色铁青,嘴唇微动,终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挥了挥手,命差役退后十步,默许他们在门前设香案、点长明灯,守夜陈情。
那一夜,都察院门前烛火通明,牌位林立,哭声断续,却不曾有一人离去。
而皇宫深处,也在同一时刻掀起波澜。
三更梆子刚响,乾元殿突然传出急召太医的铃声。
魏箴披衣疾行,穿过重重宫门,只见皇帝卧于榻上,面色潮红,唇角带血,手中药碗碎裂一地。
“全是毒!”皇帝喘息着怒吼,眼神清明得近乎骇人,“三十年……他们让我昏着,好替他们掌权!现在,谁敢不开衙?谁敢不审?!”
魏箴跪地接旨,未等文书拟就,只记下一句口谕:“第三日午时,不开衙,便是死局。”
他连夜出宫,直奔王府。
苏锦黎正在檐下等候,斗篷覆肩,眉眼沉静如深潭。
听完传话,她仰头望向天边残月,半悬于云隙之间,清冷如刃。
“他不是真要醒。”她轻声道,声音几近耳语,却字字入骨,“他是终于怕了——怕我们替他醒来。”
风起,卷动帘幕,仿佛掀开了龙椅一角,露出其下腐朽的根基。
次日黎明,消息传开:皇帝咳血病危,朝野震动。
而内阁紧急议定,将于第三日午时,在明德堂设听审,由都察院牵头,会同刑部、大理寺共理此案。
诏书尚未明发,但已有宦官私传,此次听审仅限三品以上官员列席,百姓陈情者,可由“代表代述”,不得亲至。
苏锦黎接到密报时,正翻阅赵九龄送来的城防布控图。
她指尖停在“明德堂”三字上,久久未动。
片刻后,她合上卷宗,转身步入内室,唤来贴身心腹婢女慧真。
“你即刻去一趟净慈庵。”她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告诉静玄师太,就说——京城将有大劫,需集八方清净之力,为国祈药。”
喜欢庶女攻略:病弱皇子的千层套路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庶女攻略:病弱皇子的千层套路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