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日清晨,天未亮透,京城北隅的七王府便传出哀乐。
钟声低沉,一声声敲在人心上,门楣高悬白幡,守卫肃立如铁,连檐角铜铃都裹了素布,不发一响。
百姓奔走相告:“七王昨夜气绝。”
茶楼酒肆瞬间炸开锅。
有人唏嘘,有人冷笑,更有人暗中举杯相庆。
新政才起半月,主政之人便撒手人寰,这天下,终究还是老规矩说了算。
安国公府内,苏震霆拂袖冷笑:“早知他撑不了几日。”国公夫人捻着佛珠,眼皮都没抬:“如今王妃守寡,也该回府听训了。”唯有苏婉儿望着窗外阴云,喃喃道:“她真能撑住吗?”
而此时,七王府灵堂深处,烛火通明。
厚重棺木静卧中央,香炉青烟袅袅,外头哭声隐隐,内室却无半分悲意。
萧澈端坐椅上,面色虽苍白,眼神却清明如刃。
他手中握着一份卷宗,指尖轻点纸面,一字一句审阅——《五姓盟资产冻结令》最后一稿。
赵九龄立于案前,黑衣如墨,声音压得极低:“永丰圩、云阳庄、鹤鸣坡等七处皇庄已由暗卫控制,账房尽数封存,管事皆软禁待审。十二箱‘阴阳地契’已运至密库,台账完整,每一笔流转皆可溯源。”
萧澈颔首,提笔落印,朱砂如血。
“他们以为我死了,”他嗓音微哑,却带着冷峭笑意,“那就让他们在我‘死后’,把罪证全都摊出来。”
话音未落,外间传来脚步声。
苏锦黎掀帘而入,孝服未除,脸上泪痕犹湿,可眸光一扫,已是冷静如初。
她将一方帕子递来:“刚在灵前哭完第三炷香,够体面了。”
萧澈接过帕子,并未擦拭,只轻轻放在案角。“辛苦你了。”
她摇头,目光落在那卷冻结令上。
“明日审计使开衙,沈砚会当众公布首批核查名单,永丰圩必然首当其冲。”
“正要如此。”萧澈抬眼,“越闹越大,他们才会慌。”
翌日辰时,审计使衙署门前鼓声震天。
沈砚身着官袍,立于高台之上,身后铁匣森然,锁链缠绕。
百官列席,三省豪族代表齐聚,人人面色紧绷。
“今日开衙第一事,”沈砚朗声道,“公布首批重点核查庄园名录!”
他亲手开启铁匣,取出一叠厚厚文书,展开宣读——
“永丰圩、云阳庄、鹤鸣坡、柳溪原……共计三十七处,即日起纳入全国清丈范围!”
台下哗然。
一名老族长当场起身怒斥:“永丰圩乃先帝赐田,岂容妄动?”另一人厉声附和:“民间私量何足为据?你们这是借题发挥!”
沈砚不恼,只转身命书吏捧出两册卷宗。
“此为《千人手印联署》,凡参与自丈之民,皆按指印为证;此为《民丈十式录》,详载各地百姓如何依规丈量、登记、公示。”他声音渐沉,“陛下有旨:今后凡官民争议田亩归属,优先采信民间原始记录!”
全场死寂。
有人脸色煞白,有人颤抖握拳。
这些材料,本是底层流民偷偷留存的凭证,平日连呈堂资格都没有,如今竟被堂而皇之地奉为依据!
三省豪族连夜联名上书,称“奸人造册,淆乱纲纪”,恳请皇帝收回成命。
然而奏折递进宫中,不过半日便原样退回,且附一道朱批:“若民心可欺,何以为国?”
风向变了。
就在舆论沸腾之际,赵九龄率暗卫以“协助查案”为由,兵分七路,进驻五姓盟掌控的七座皇庄。
名义上配合审计,实则迅速封锁账房、替换管事、调取底档。
第三日深夜,一处地下密窖被破开。
尘封的木箱层层堆叠,打开后竟是整整十二箱“阴阳地契”——同一块田,一面报官称“荒芜绝户”,一面私底下租佃生息;更有详细台账,记录着每一块田如何通过“绝户注销—虚报损耗—宗族共业”三步洗白,年复一年,蚕食国税。
赵九龄站在箱前,抽出一份契书,冷笑:“你们藏得再深,也躲不过自己写的字。”
与此同时,朝中风暴愈演愈烈。
韩敬之手持周怀安密报,于朝会上直言:“有人借重病之躯,行夺权之谋,欲以伪策试忠奸,诱贪者自曝!”他将那份批语呈上御前,“此非泄密案,乃局中局。”
皇帝默然良久,终将奏本重重拍在龙案上:“准审!彻查到底!”
七王府依旧白幡高挂,灵堂香火不断。
可每夜更深人静,密室灯火长明。
地图上的红点越来越多,像血滴蔓延,织成一张无形巨网。
晨光微明,审计使衙署前人头攒动。
程砚秋拄杖而行,脚步缓慢却坚定。
她一身素衣,发如霜雪,身影在众人目光中显得格外孤峭。
百官列席,豪族代表面色阴晴不定,民间百姓则屏息凝望——这位曾执掌钦天监漏刻博士之位、因“触讳致仕”的老妇人,竟真敢现身此地。
她不语,径直登台。
风拂过她额前白发,火盆中的炭火正燃得通红。
她从宽袖中取出一本泛黄册子,纸页已脆,边角卷曲,封面上五个小字依稀可辨:嘉和户籍录。
台下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嘉和年间,朝廷为平衡赋税缺口,默许五姓盟与户部联手伪造“阴阳户籍”的原始签押簿。
一面登记虚户以减税负,一面私征实田以充私囊。
当年知情者寥寥,执行者更少,而她是其中之一。
她低头看了片刻,指尖轻轻抚过第一页上自己的名字和指印,声音沙哑却清晰:“我程砚秋,曾任钦天监漏刻博士,奉诏协理天下户籍稽核。”她顿了顿,我信了。”
台下寂静无声。
“我以为我在保全社稷,”她缓缓抬眼,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面孔,“可我不过是在帮他们剥皮食髓,把千千万万无名百姓的命,换成了账本上的几个数字。”
她说完,将册子投入火盆。
火焰猛然腾起,吞噬纸页,黑灰翻卷升空,像一群逃逸多年的魂魄终于得以安息。
她的身影在火光中微微颤抖,却不曾后退半步。
“今日我烧了它,”她低声道,“才算还了良心债。”
话音落,全场死寂。
没有喝彩,没有附和,只有来自民间代表席的一阵掌声响起。
起初零星,继而连成一片,久久不息。
那些粗布麻衣的农夫、织妇、里正、乡老,一个个站起身来,用力鼓掌。
他们不懂朝堂权谋,但他们记得哪块地被强占,哪家因“绝户”名目被夺粮抽丁。
这掌声,是沉默者的回响。
与此同时,七王府灵堂深处,密室烛影摇曳。
赵九龄快步入内,单膝跪地:“启禀殿下,程砚秋焚册已毕,百官震动,民间舆情彻底转向。沈砚趁势公布第二批核查名单,含冀州六屯、兖州八坊,皆有‘阴阳地契’佐证。”他顿了顿,“五姓盟开始抛产脱契,动作极快,但……晚了。”
萧澈静坐案前,手中正摩挲着一幅《天下田亩虚实图》。
河北、山东、河南三地已连成一片赤红,如同大地裂开的伤口正在结痂生肌。
他眸光沉定,并未因捷报而动容。
苏锦黎立于侧旁,轻问:“下一步?”
他缓缓抬头,望向墙上那具空棺,声音低得几不可闻:“现在,该让‘死人’复活了。”
话音未落——
远方钟鼓楼忽响晨钟。
第一声穿透薄雾,惊起檐下宿鸟;第二声撞入府门,震得白幡轻晃;第三声荡进灵堂,照在那具空棺之上的纸窗倏然亮起。
阳光斜切而入,落在棺盖缝隙间。
尘埃浮舞,光影浮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悄然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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