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院挂牌次日,天刚破晓,陆知微便带着一队铁面黑衣的巡查使出了皇城西门。
她一身青袍束腰,腰间悬着新颁的监察铜符,在晨风中铮然作响。
马蹄踏碎霜雪,直奔南郊工部料场。
没人想到她动手如此之快,更没人料到她敢动工部。
“奉监察院令,查核河工物料实耗!”陆知微翻身下马,声音清冷如刀,“封库!点账!”
料场官吏脸色骤变,有人欲拦,却被两名暗卫按在墙角。
账册一册册搬出,堆满临时搭起的木台。
纸页翻飞间,漏洞百出——明明申报购进三千石松木用于修堤,实收不足千石;石灰粉称重虚高两成,余款去向不明。
赵九龄亲自验纸,从一本副账夹层里找出原始手记:八万两白银,经三道空票流转,最终汇入江南盐商沈氏名下商号。
而那商号,正是裴文昭门生、工部侍郎郑敬之妻族产业。
证据确凿。
陆知微没回衙署,也没报工部,而是将卷宗副本用油纸包好,贴上火漆印,连夜送入宫中密匣——那是萧澈力推的新规:监察官可越级直奏,皇帝亲启。
消息传至内阁时,裴文昭正在批阅奏折。
他猛地摔了茶盏:“一个七品言官,竟敢撼动二品大员?谁给她的胆子!”
幕僚低声道:“是谢云归授意……而谢少卿的背后……”他顿了顿,“站着那个病秧子。”
裴文昭眯起眼,指尖缓缓敲击案几。
良久,冷笑一声:“那就让他病得更重些。”
与此同时,七王府内烛火未熄。
苏锦黎站在书房外,听着里面断续的咳嗽声,心一点点沉下去。
萧澈靠在榻上,指缝间一抹暗红刺目惊心。
她不动声色地挥退侍婢,召来王府管家。
“去查沈青梧。”她低声吩咐,“若她还在北境游医,务必请来。”
三日后,一位披着灰氅的女子悄然入府。
她是沈青梧,曾为太医院最年轻的女医,因直言先帝病因被逐出宫,自此浪迹江湖。
诊脉半晌,她抬眼摇头:“肺络已损,气血逆行。寻常药石无益,拖不过半年。”
苏锦黎问:“当真无法可解?”
“除非‘冰蚕散’。”沈青梧缓缓道,“以极北雪蚕为引,配以寒髓草、夜光藤,可续命三月。但此药……世上怕是难寻。”
苏锦黎垂眸不语。
翌日,她借安国公府寿宴回门,特地绕到继母房中请安。
茶过三巡,她忽而轻叹:“听说北境互市最近来了奇药,能治陈年肺疾。只可惜咱们这等门户,求都求不来。”
话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不出两日,裴府果然派出密使北上,重金采购所谓“雪蚕”。
裴文昭自以为隐秘,实则每一步都在苏锦黎预料之中——她要的就是他出手。
只要药一入境,便可设局反制。
而在朝堂之上,谢云归也已发起新一轮攻势。
他提出“三年审计制”,要求六部开支每年由监察院抽样复核,首查户部赈灾账目。
众人皆以为不过是走形式,谁知他竟挖出一笔十五万两“旱灾拨款”流向空壳商号,最终层层转汇,落入裴家私庄。
朝会当日,谢云归当众出示转运单:“此单盖有户部印信,落款日期为去年十二月初七——大雪封山,驿道断行。请问诸位,马车如何通行?粮银又如何运抵灾区?”
户部尚书支吾其词,裴党立刻反扑,指责其伪造文书,意图构陷重臣。
就在此时,赵九龄出列,呈上纸张纤维比对结果:“经查,该文书所用宣州贡纸,系今年春才入宫库。而去年此时,户部统一配发的是徽州竹纸。两者纤维纹理迥异,绝非同期之物。”
满殿哗然。
谢云归立于殿心,目光扫过裴文昭:“他们忘了,雪地不留辙,但账本会说话。”
裴文昭面色铁青,却未发作。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开始。
当晚,七王府密室灯火幽微。
萧澈倚在软榻上,咳得比前几日更厉。
他看着手中密报,嘴角却浮起一丝冷笑。
忽然,窗外传来极轻的一声响动,像是落叶触地。
片刻后,暗卫无声入内,递上一张字条:“周元柏求见,持旧符。”
萧澈盯着那名字,沉默良久。
然后,他慢慢坐直身子,擦去唇边血痕,低声道:“让他进来。”夜雨初歇,七王府后巷的青石板泛着幽光。
一道黑影自角门闪入,衣角滴水,神色紧绷。
韩明远亲自引他穿过回廊,脚步轻得像踩在雾里。
萧澈已换过一身玄色常服,倚在软榻上,手中把玩一枚铜印。
烛火映着他苍白的脸,眼底却亮得惊人。
他没看那叠账册,只盯着周元柏:“你为何不早交?”
周元柏低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交过。”声音沙哑如磨刀石,“三年前我偷偷递了状子到都察院。三日后,我妹妹被拖出井口——裴家说她偷拿绣线,罚跪一宿,冻毙了。”他顿了顿,喉结滚动,“那封状纸,是用我妹妹写的字抄的,烧成了灰,撒在我家门口。”
屋内死寂。
风从窗隙钻入,吹得烛焰倾斜,映得墙上人影摇晃如鬼魅。
“后来呢?”萧澈问,声音不高。
“后来我知道……有人开始查工部料场,谢少卿敢动郑敬之;我知道陆给事中能绕过六部直奏天听;我还知道——”他抬头,目光直刺烛心,“烧账的人最怕光。以前没人点灯,现在,王爷您点了。”
萧澈缓缓闭眼,再睁开时,眸底似有寒星划过。
他抬手,示意韩明远接过账册。
那厚厚一摞纸页摊开一角,墨迹工整,每一笔皆列明时间、数额、经手人、贿赂名目,甚至细到某年冬至,东宫为求裴党支持,以“炭敬”名义送出三千两白银,其中八百两转手流入三皇子府库。
证据确凿,脉络清晰,宛如一张巨网,将整个世家联盟缠得密不透风。
“安置他。”萧澈道,“城外别院,闭门静居。对外称病卒,户籍注销。”他顿了顿,又补一句:“赐姓‘归’。”
韩明远一怔,随即会意。
迷途知返者,终有所归。
这是赦令,也是庇护。
周元柏双膝触地,未语泪先流。
他知道,从今往后,世上再无周元柏,只有“归氏遗孤”,藏于江湖之外。
同一时刻,裴府书房烈焰腾空。
裴文昭亲手将最后一箱誊抄账本推入火盆。
火舌猛然窜起,舔舐檀木箱沿,发出噼啪爆响。
他站在火光前,面容半明半暗,手指微颤。
这些年,他自诩谨慎:真账不留纸,往来皆口传;假账层层套,凭证随用随毁。
可他忘了,人心是最难焚尽的东西。
窗外忽传来一声轻笑。
他猛地回头。
檐下立着一人,青袍玉带,正是谢云归。
雨水顺着他的伞沿滴落,在阶前汇成细流。
“您烧的是副本。”谢云归淡淡开口,手中名录轻扬,“真正的底账,已在监察院铁柜之中,三重锁钥,皇帝亲启方可查阅。”他往前一步,“还有……您府中三十一书办,参与做假账者,已有十七人签了画押。他们说,想给子女留条活路。”
裴文昭踉跄后退,撞上案几,茶盏翻倒,碎瓷四溅。
“构陷!你们这是构陷!”
“不是我们构陷。”谢云归收伞入鞘,目光平静如深潭,“是您自己写得太清楚——连哪一日收了亲王妾室的‘贺礼回扣’,都记作‘红鸾添喜银二百两’,这般细致,实在令人叹服。”
话音落,远处钟楼无声。
但此刻,苏锦黎正立于七王府院中,仰望星空。
夜风拂面,她忽然听见心底响起第四十九声余音——低沉、悠远,像是某种命运的回响。
这一次,不再是警兆,而是清算的序曲。
而在宫墙最深处,御榻之上,皇帝忽然剧烈抽搐,一口鲜血喷在龙纹枕上,右手僵直,喉咙发出咯咯声响,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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