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前的高台在晨光中巍然矗立,青砖铺地,黄幔垂落,三丈高的浑仪被安置在正中央,青铜铸就的环轨泛着冷光。
百官按品级列席两侧,鸦雀无声。
风掠过旗幡,卷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焦味——昨夜静思院的火虽已扑灭,余烬未冷。
辰时三刻,钦天监漏刻博士程砚秋缓步登台。
她着正五品青袍,腰佩铜鱼符,发髻上只一支素银簪,无珠玉装饰。
身后两名小吏推来那座特制浑仪,其核心嵌着一枚圆形铜轮,双面镌刻星图,边缘密布齿槽,连接机关枢轴。
全场目光聚焦于她手中扳手。
程砚秋深吸一口气,抬手拨动机关。
铜轮缓缓转动,一道日光自上方镜片折射而下,穿过浑仪中心,在前方白幕上投出星空影像。
第一面显现:三年前春社祭坛之夜的真实天象。
星轨清晰,月相完整,昴宿七星被一轮残月徐徐掩过,幕布上浮现朱批注解:“亥初二刻,月掩昴宿,主宫闱生变,贵妾夺权。”
人群骚动。
这是大忌之兆——预示后宫或侧室将起祸乱,绝非帝王登基之吉。
还未平复,铜轮再次旋转,切换至第二面。
这一面星图工整端正,墨线勾勒,火星紧贴心宿二星之间,赫然标注:“荧惑守心,主贵人登极,天命所归。”
正是当年东宫呈报、载入国史的“祥瑞”。
两幅星图交替显现,如同真相与谎言在阳光下对峙。
礼部尚书猛地站起,脸色铁青:“程砚秋!你竟敢以机巧之术伪造天象,亵渎天道,动摇国本!”
声音颤抖,几近咆哮。
台下不少官员低头交换眼神——他们中许多人曾为此祥瑞撰写颂文,吹捧太子应天受命。
若此为假,岂非自打耳光?
就在这时,太常寺博士林砚舟越众而出,白衣立于丹墀之下,朗声道:“若说亵渎天道,是谁三年来封锁钦天监实测档案?是谁下令‘凡涉星变者,未经东宫核准不得上报’?又是谁,将观测历法之权交由一个只会算卦的副监之子掌管?”
他目光扫过礼部诸臣,“你们口口声声天道不可欺,可真正欺天的,是篡改星辰的人。”
众人默然。
谢云归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上前一步:“臣有证物。”
他展开一幅由三大钱庄联合盖印的资金流向图,悬于高杆之上,供百官阅览。
“自裴文昭执掌东宫政务以来,每逢冬至前后,均有三千至五千两白银流入‘星卜坊’账户。”他声音平稳却不容置疑,“该坊掌柜为其胞弟裴文远,主营空白历书、伪造星占帖。其所购纸张数量,足以编造十年私历。”
他顿了顿,抬头望向御座方向:“他们买得了星星的名字,却改不了月亮的轨迹。”
随即转身,请程砚秋现场测算今日日影长度。
日晷校准,铜尺量度,结果出炉:实测日影比《庆元历》所载短七分。
七分,看似微末,却足以让节气错位,农时紊乱,祭祀失序。
历法,已被人为扭曲。
台下一片死寂。
就在此时,围观百姓中忽有一老匠人扑跪于地,嚎啕大哭:“小人王六斤,当年修静思院地龙管道……亲眼见裴大人胞弟带着图纸来说——‘这一段要烧得干净,不能留痕迹’!”
话音未落,另一人也冲出人群,指着台上星图喊道:“我们十几个人都领了双倍工钱!可活干完就被灌药昏睡,醒来签了生死状!说什么‘火起自然’,全是骗人的啊!”
京兆府差役立刻冲出,将二人“拘拿”,动作却异常轻柔,护着他们迅速离场,直奔刑部大狱。
韩明远站在台侧阴影里,悄然收手。
紫宸殿前的空气变了。
原本观望的文官开始低声议论,御史台有人提笔疾书,几名翰林学士面色凝重地交头接耳。
曾经依附东宫的势力,此刻纷纷后退半步,仿佛怕沾上星火。
而这一切发生之时,七王府西厢房内,苏锦黎正翻阅一份新送来的盐铁账目。
窗外阳光斜照,映在她沉静的眉眼间。
她并未去紫宸殿。
这场“演天”之局,从一开始就不需要她现身。
她的战场不在朝堂,而在人心深处。
沈怀瑾悄然入内,低声道:“人都安排好了,消息今晚就能传进宫里。”
苏锦黎点头,合上账本,指尖轻轻敲了敲案角。
片刻后,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让城南那个说书的老瞎子,加一段新词儿。”
沈怀瑾微怔。
“就说……”她停顿一秒,似在斟酌,“近日有星官夜观天象,见一人披星袍立于烈焰之中,不焚不毁,反指北斗而语。”
她说完,起身走向窗边,望着远处宫阙轮廓。
风拂起她的衣袖,像一场尚未掀开的风暴前奏。
苏锦黎没有去紫宸殿。
她坐在七王府西厢房的案前,窗外日影偏移,光斑在账本上缓缓游走。
盐铁转运的细目已被她圈出三处异常——皆与东宫名下商号暗通款曲,而经手之人,无一不是裴文昭心腹。
她合上册子,指尖轻叩案角,声音极轻,却如更漏滴石。
“该起风了。”
沈怀瑾立于屏风侧,袖中密报尚未拆封。
他知道,这一局自程砚秋拨动铜轮那一刻便已脱出常轨,朝堂之上是真相的展露,而真正致命的,是人心的转向。
“让城南那个说书的老瞎子,加一段新词儿。”苏锦黎忽然开口。
沈怀瑾微怔,“王婆子那儿的人刚传来话,今早茶馆里已有百姓议论星象作假……您还要再推一把?”
“百姓只信奇谈。”她淡淡道,“梦比天象更动人。”
她垂眸,一字一句:“就说七皇子近日夜夜惊梦,梦见一人披星袍立于烈焰之中,不焚不毁,反指北斗而语。醒来时寝衣尽湿,太医诊脉皆言‘心神受扰,非病也’。”她顿了顿,“再传一句——那星袍人形貌,酷似先帝。”
沈怀瑾瞳孔微缩。
这是刀尖上走火。
若被扣以“借亡帝之名,蛊惑圣心”之罪,便是萧澈也难全身而退。
但他看着苏锦黎平静的脸,终是低头应下:“属下即刻安排。”
当夜,风声悄然入宫。
先是御膳房杂役闲谈间提起,七王爷昨夜召太医院会诊,只为一场反复出现的梦;接着有小太监醉酒漏口,说某位老太妃听闻此事后落泪不止,念着“先帝素重天道,岂容欺瞒”;至子时,宁寿宫三位先帝嫔妃联名上书,请皇帝依古礼“问天于圜丘”——即亲赴祭天台,以最隆重之仪,请示上苍,辨明储位正统。
奏疏呈至御前时,皇帝正在翻阅今日紫宸殿记录。
他盯着“荧惑守心为伪”六字良久,手指微微发颤。
老太妃们的请愿,像一根引线,点燃了他多年压抑的疑虑。
——若天命不在太子,那这江山,究竟是谁的?
与此同时,另一条暗线也在悄然推进。
白马寺外,暮鼓初响。
一名灰衣僧人接过信匣,见封泥印着钦天监旧符,眉头微蹙。
他并未打开,只是默默将其藏入佛像底座夹层。
他是慧然,二十年前曾为静思院勘定风水,因直言“地火潜行,不宜久居”而被贬出宫,自此长居此寺,为皇室诵经祈福。
而在东宫,烛火通明。
裴文昭站在殿心,手中茶盏砸地粉碎。
瓷片溅到谋士袍角,无人敢动。
“程砚秋竟敢当众演示真星图?”他声音低哑,“她不过一介女官,谁给她的胆子?”
幕僚低头:“大理寺少卿谢云归提供了资金流向,京兆府韩明远放出了修院工匠……七王府虽未现身,但背后必有其影。”
“苏锦黎……”裴文昭咬牙,“她倒是沉得住气。”
他冷声道:“明日早朝,我要看到程砚秋‘突发癫狂,毁坏仪仗’,当场拘押。钦天监档案,全部查封。”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
次日清晨,程砚秋回到钦天监值房,门扉轻掩,烛火摇曳。
她从铁匣底层取出一张泛黄纸条,边缘已磨损,墨迹陈旧,却清晰可辨:
“若见双星错位,可启北库暗格。”
她凝视良久,吹灭烛火,悄然走向监后禁地。
那里,有一扇从未开启的石门,锁孔积尘,仿佛岁月封缄的秘密,正等待被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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