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令既出,朝野震动。
南苑别院的烛火彻夜未熄。
那封盖着“乾清亲启”紫泥印的小信函,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涟漪迅速蔓延至整个京城。
天还未亮,六部衙门已有官员悄然聚议,街头巷尾的茶肆酒楼也开始流传一句话:“庆元王未死,遗诏复现。”
太子府内,杯盏摔地之声不绝于耳。
“荒唐!”太子萧景琰一掌拍在案上,脸色铁青,“一个早已赐死的废王,一纸不知真假的遗书,就想动摇国本?父皇昏聩,竟允其入宫议政!”
他猛地起身,厉声道:“传我令——千名亲卫即刻集结,驻守乾清门外!若有任何人挟持先王遗体扰乱朝纲,格杀勿论!”
命令下达不过两个时辰,宫城外已铁甲森然。
长枪如林,马蹄踏地,肃杀之气直逼宫门。
百姓远远围观,无人敢言。
苏锦黎站在七王府西阁窗前,手中捧着一杯温茶,目光却冷得像冬日井水。
“示威罢了。”她轻笑一声,将茶盏放下,“不是护驾,是恐吓。他想让所有人知道,真正的权力在他手里。”
她转身唤来赵九龄:“我要近五年宫门兵器登记簿,尤其是乾清门、承天门、南书房三处通行记录,每一笔都要核对。”
赵九龄抱拳领命,声音低沉:“王妃放心,属下连夜去查。”
三日后,一份厚厚卷宗摆在了苏锦黎案头。
她一页页翻过,指尖停在某一行时微微一顿——太子卫队每月初七、十七、二十七入宫轮值,皆登记为“短匕防身”,可实际查验栏却空白无签。
更蹊跷的是,这些日子无一例外,都是皇帝称病免朝之时。
而最令人脊背发凉的,是兵器编号比对结果。
“三年前静思院火灾当晚,禁军上报丢失制式佩刀四十三柄。”赵九龄指着其中一页,“如今这四十三个编号,全出现在太子亲卫的私携清单里。”
苏锦黎眼神渐冷。
那一夜大火烧尽了庆元王所有痕迹,也烧死了三十七名守院太监与侍卫。
对外说是意外失火,实则是灭口。
如今这些刀回来了,带着血锈,藏在太子脚下。
她立刻召见林砚舟。
这位曾因质疑皇统被贬庶务科的太常寺博士,一身旧青袍,眉宇间透着孤傲,却毫不避讳地迎上她的视线。
“《大晟宫规》第三章第七条。”他开口便是条文,“凡宗室长辈入南书房议政,内外侍从不得佩兵刃,违者以谋逆论。”
苏锦黎点头:“你能联名上书吗?”
“我已经联络三位致仕大学士。”林砚舟语气平静,“明日早朝便递折子,题曰:‘肃清禁地,以彰孝治’。”
她唇角微扬。
这一招,正中太子软肋——你调兵围宫,说是护驾,可若连活着的伯父都信不过,又如何谈继承先帝遗志?
果然,次日朝堂哗然。
谢云归作为大理寺少卿,在廷议中站出反诘:“太子殿下口口声声防奸人挟持先王,可庆元大王尚未现身,何来挟持?若连血脉尊长都要以刀剑相向,岂非自认其位不正?”
此言一出,百官默然。
皇帝最终迫于舆论压力,下旨明令:南书房议事当日,所有护卫须解刀留于午门外,违者不得入宫。
消息传来,苏锦黎并未松懈。
她深知,太子不会就此罢手。
“程砚秋。”她在密室召见钦天监漏刻博士。
女子一身玄色官服,面容清冷,极少言语。
“三日后南书房议事,寅时开宫门。”苏锦黎道,“我要你提前三日调整报时铜牌序列,使寅正牌误置于卯初位。”
程砚秋抬眼看了她一眼,只问了一句:“万一被人发现?”
“不会。”苏锦黎淡淡道,“钦天监历来由当值博士亲自校准,只要你不签字备案,谁也不知道时辰有误。”
程砚秋沉默片刻,终是点头。
三日后,寅时未到,宫外已是人影幢幢。
太子亲卫提前两个时辰抵达,却被守门统领拦下:“今日宫门延迟半刻开启,尚无放行指令。”
原来因报时错乱,钦天监迟了十五分钟才敲响晨钟。
宫门开启时间顺延,而武器交接程序必须在开门一刻内完成。
待太子卫队终于获准入宫时,交接时限已过,守门将士依法拒收兵器。
与此同时,一辆青帷小车缓缓驶至南书房侧门。
车上走下的,是一位白发苍苍、身形瘦削的老者,在七皇子萧澈搀扶下缓步前行。
他脚步虽慢,脊背却挺得笔直。
赵九龄亲自上前查验随从,确认无人携带兵刃后,高声通禀:“庆元大王与七皇子到——无械入禁地,合规。”
百官立于丹墀之下,望着那位本该死去多年的先帝长兄一步步走入南书房,人人面色凝重,无人敢语。
风拂过庭院,卷起一片枯叶。
就在众人即将步入议事大殿之际,林砚舟忽然出列,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大人,请留步。”
他捧着一本泛黄典籍,立于阶前,目光扫过礼部诸官,缓缓开口:
“按《宗法辑要》,宗室议政,座次依长幼伦序而定。”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庆元大王为先帝长兄,血统居首。今日既临南书房……”
话音未落,礼部郎中已皱眉欲言。
林砚舟话音落下,礼部郎中张廷章眉头紧锁,正要开口驳斥——庆元王早被先帝削爵贬黜,宗谱除名,何来“血统居首”之说?
岂能以虚名乱序、僭越礼制?
可他尚未出声,萧澈已缓步上前,立于丹墀中央,声音不高,却如冰泉滴石,清晰入耳:
“难道要让弟弟坐在哥哥头上议事?”
一句话,四下俱寂。
百官心头一震。
这不是争权,是问伦常。
太子纵然储君在位,终究是晚辈;而庆元大王乃先帝长兄,血脉之上,天然为尊。
纵有罪过,亦属家事,岂容外人轻辱其位?
张廷章嘴唇微动,终是低头退后一步,再不敢言。
风掠过南书房前的古槐树梢,枯叶翻飞如蝶。
庆元大王在萧澈搀扶下,缓缓步入殿内。
他脚步虽缓,却不曾停顿,仿佛踏着三十年沉冤与皇室血脉的重量,一步步走向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主位空置已久,尘封未启。
此刻,老王落座,无人敢坐次席。
百官垂首立于阶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御史颤巍巍出列,扑通跪地,叩首不止,老泪纵横:“臣……臣今日始见天理昭昭!先帝若知兄长重归宗庙,九泉之下,亦当含笑!”
声落,竟有数名年迈官员红了眼眶,悄然拭泪。
这不是权力的胜利,而是秩序的回归。
哪怕只是片刻的仪式性复位,也足以撕开多年谎言的一角,让所有人看清——这江山,从来不曾真正太平。
殿内无鼓乐,无诏书,更无政令颁布。
但一种无形的共识已在众人之间悄然成型:凡涉皇统之事,庆元大王必须列席。
非为夺权,而是正名。
这场议事,未议一事,却定一局。
散朝之后,宫道两侧禁军肃立,鸦雀无声。
太子在偏殿独坐良久,手中茶盏猛地砸向地面,瓷片四溅。
“好一个‘哥哥头上’!”他冷笑,眼中怒火翻涌,“今日让他坐上主位,明日就要我跪着听训吗?查!给我彻查那日报时为何延误!钦天监、守门官、值夜太监,一个都不许放过!”
然而此时,钦天监深处,程砚秋已悄然步入密室。
铜炉微燃,她取出一支暗青色药香,形如细骨,气味清冷。
点燃后,烟气盘旋而上,在梁间凝成一道若有若无的弧线。
她静立炉前,目光落在墙上悬挂的星图之上,低声呢喃:
“明日辰时三刻,钟楼将响三十六声。”
话音很轻,像风吹过竹简,却带着不可违逆的笃定。
窗外,暮色渐沉,宫城轮廓隐入雾霭。
紫宸钟楼高耸入云,檐角铜铃无风自动,轻轻一晃,又归于寂静。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时间的缝隙里悄然苏醒。
喜欢庶女攻略:病弱皇子的千层套路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庶女攻略:病弱皇子的千层套路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