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药铺外的风刮得像刀子。
门缝里透出一豆昏黄烛光,在青石板上割开一道细长的影。
屋内,那黑影蜷在墙角,喉间“呃啊”作响,炭笔在纸上划出第三道横线——歪斜、颤抖,却执着地写着一个数字:“3”。
苏锦黎推门进来时,他猛地抬头,眼中浑浊泛红,像是溺水之人看见浮木。
她没说话,只将油纸包里的热粥放在破桌上,又从袖中取出一叠稿纸,轻轻摊开。
“你写的我都看了。”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你说那晚送茶进静思院,太子亲口交代:‘子时加进地龙灶’。”
太监瞳孔骤缩,手指剧烈一抖,炭笔“啪”地折断。
苏锦黎盯着他:“不是火盆,是地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地龙是皇城地下暖渠系统,贯穿宫苑主殿,由工部与东宫共管,非节令检修不得擅启。
若真有人借修缮之名,在静思院西厢埋下引火机关,再以钟声为号点燃火油……那这场大火,根本不是意外,而是精密到以时辰为刻度的谋杀。
她合上供词,眼神沉如深潭。
次日清晨,大理寺少卿谢云归立于朝堂之上,袍袖垂落,语调平稳:“臣前日奉旨查访旧宦证人,然其喉管尽毁,言语含混,仅能以笔代口。为免误听妄奏,臣请旨:由大理寺录供三遍,另请御医辨其神志,刑部验其笔迹,礼部观其仪态,三方会审,以正视听。”
满朝哗然。
有人冷笑他多此一举,也有人暗赞此举滴水不漏。
唯有站在侧列的韩明远低头抿唇——他知道,这是缓兵之计。
当夜,他便换了身粗布短打,背起收尸人的竹篓,潜入工部档案库后巷。
守卫换岗间隙,一道黑影翻墙而入,直扑最深处那间尘封多年的“营造司旧档房”。
霉味扑鼻,蛛网密布,他在一堆黄册中翻了整整两个时辰,终于找到那份编号“庚戌·冬·丙七”的修缮合同:
【东宫令:修冷宫供暖管道,调匠三十六人,领队裴文启,工期五日。】
落款日期,正是静思院大火前第五天。
裴文启?太子胞弟。史载暴病身亡,死无全尸。
韩明远冷笑一声,悄悄拓下印鉴离去。
与此同时,钦天监深处,程砚秋独坐密室。
铜铃、磁锤、齿轮、绞索——她用半宿工夫复原了十年前那一套人为敲击装置。
录音纸带缓缓展开,墨点连成波纹,清晰标记出三声钟响的间隔:第一声与第二声相隔十二息,第二声与第三声仅隔七息——这不是报时节奏,是紧急军情才用的“急变规程”。
她将纸带卷好封入漆筒,派人送往七王府。
苏锦黎接过时,指尖微颤。
她忽然想起赵九龄临死前说过的那句话:“净业寺义庄,两具无名尸,曾是钟楼杂役,归东宫轮值技工班管。”
如果不是殉职,为何尸体被草草掩埋?
如果不是意外,为何颅骨有钝器重击痕迹?
她立刻召来韩明远:“你去乱葬岗,找那两具尸骨。我要知道他们生前最后接触过谁。”
三日后,线索开始收拢。
谢云归呈上的三方会审文书尚未批复,民间流言却已沸反盈天。
街头巷尾都在传:“哑巴太监开口了”“钟声是警讯”“地龙通火油,太子亲手点的灯”。
东宫接连派出三拨密探,试图截杀药铺中的证人,却被七王府暗卫悄然挡下。
萧澈依旧卧于肩舆,面色苍白如纸,咳血染红帕角,仿佛随时会倒下。
可每当夜深人静,书房烛火彻夜未熄。
沈怀瑾悄然入内,低声禀报:“药铺守住了,人还活着。谢少卿拖延得法,韩捕头也拿到了证据。”
萧澈靠在榻上,指节缓缓叩击扶手,声音低哑:“地龙、钟声、证人、尸骨……差一步闭环。”
他闭了闭眼,忽而轻笑:“看来,有些人快睡不着了。”
沈怀瑾欲言又止。
“下去吧。”萧澈挥手,嗓音几不可闻,“让所有人以为我病得快要死了。”
风穿窗而入,吹灭一盏灯。
黑暗中,他的眸子亮得惊人。
而在城南那间废弃药铺里,烛火摇曳,哑巴太监突然剧烈抽搐,手中炭笔掉落,指向门板上的数字“3”,嘴唇无声开合,似在呐喊。
外面,更深露重。
三更刚过,七王府西角门悄然开启一道缝隙,沈怀瑾亲自带人将那名哑巴太监自药铺接出。
夜雾浓重,抬轿的奴仆皆蒙面裹衣,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
太监一路上浑身发抖,眼神涣散,唯有攥着炭笔的手不肯松开——那是他唯一能发声的武器。
萧澈已在书房等候。
烛火映着他苍白的脸,咳疾似比前几日更重,可目光却冷得如寒潭水。
他没开口,只提笔在纸上写下一句:“你若当庭指认裴文昭,我保你家人活命。”
墨迹未干,纸页前的手猛地一颤。
太监嘴唇哆嗦,眼泪无声滚落。
他已有十年不能说话,喉管被烙铁毁尽,连悲鸣都化作嘶哑的气音。
可他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太子亲弟,东宫心腹,工部营造司实际掌权之人。
十年前那一夜,是他亲手接过裴文昭的令牌,将热茶送入静思院,也是他听见“子时加进地龙灶”这句要命的话。
他点头了。
萧澈凝视着他,许久,轻轻颔首。
随即挥袖,命人将其送往冰窖夹层。
那里阴冷幽闭,藏一人足可瞒天过海。
当夜,一名身形相似的仆役换上太监旧衣,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地被人从药铺抬出,直奔城外义庄。
沿途百姓围观,议论纷纷:“听说是当年幸存的内侍?”“怕是遭了报应……”更有东宫密探尾随至义庄,在尸身上查验无误后匆匆回禀:证人已死。
消息传开,东宫紧闭宫门,连递往各衙门的文书也暂缓一日。
三日后清晨,金殿列班,百官肃立。
谢云归走上前,声音不高,却如惊雷炸响:“昨夜接边镇急信,原拟作证之旧宦已于途中病逝。”朝堂一片哗然,有人松一口气,有人皱眉沉思。
而谢云归顿了顿,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封血书,“然其临终前托驿卒带回此状——虽无声,但字字泣血!”
那信封开启时,一股腥气弥漫开来。
供词以朱砂混唾写就,字迹歪斜却清晰,内容与此前所录完全一致,末尾一枚残缺指印赫然在目——正是那太监因旧伤缺失小指留下的印记。
皇帝猛拍龙椅:“谁敢杀证人?!”
谢云归躬身到底:“臣不知,但知杀人者惧此三字——地、龙、灶。”
殿内骤然死寂。
此时,东宫书房内,裴文昭正盯着墙上一幅陈年宫苑结构图。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
他的手指停在静思院西厢位置,那里用红笔标注着“地龙总阀”,线条熟悉得令人心悸——那是他年轻时亲手绘制的施工图,本该随旧档焚毁。
他从未想过,会有人从废墟瓦砾中翻出这份图纸,更没想到,它竟成了指向自己的刀锋。
窗外风起,吹动案头卷宗一角。
而在七王府密室,苏锦黎正翻阅一堆工部旧档。
指尖忽然一顿。
她看着户部批文记录,眉头微蹙——
静思院火灾前一个月,曾有一笔“冷宫供暖改造”专款,三千两白银,由东宫执事代呈,户部尚书亲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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