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还带着凉意,拂过皇城南阙的青石阶时,卷起一阵细尘。
天空灰白,云层低垂,仿佛压着千钧之重。
大理寺的旗又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把不落的刀悬在朝堂之上。
就在昨夜,内阁突然发难,称黑石驿出土铜铃为“近年伪作”,斥苏锦黎等人“借古惑众、煽动舆情”,责令大理寺彻查造谣之徒。
诏令措辞严厉,似要一剑封喉。
可今日清晨,沈砚舟却未入狱,反而身穿正六品评事官服,捧奏本立于丹墀之下。
“臣请设‘三代验物会’。”他声音平稳,目光直视龙座,“既疑铜铃为伪,请召工部老匠、礼器库掌簿、南城纸坊主等十八人,依《考工记》法,比对材质、刻痕、锈蚀。”
满殿哗然。
这招以退为进,把技术之争拉上台面,反倒将内阁逼入死角——若拒,则显心虚;若允,则风险自担。
皇帝沉吟良久,终准所奏。
三日后,验物会在礼部偏殿举行。
十八位匠人围坐一圈,铜铃置于中央檀木盘上,灯光下泛着幽微金光。
轮到第七位——一位面容清瘦的年轻人,是当年参与焚毁先帝遗诏的老工匠之孙。
他指尖轻抚铃内壁,忽然停住。
“这鎏金浆……”他低声说,“不是寻常配方。”
众人侧目。
“先帝晚年忌铜腥气,特命御用工坊调制‘无味鎏金浆’,只用于太庙匾额与密诏封印。”他抬头,“我祖父经手过三次,最后一次,便是贞元二十三年冬。”
他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纸片,上面记录着配方比例,末尾盖有已故老匠私印。
礼器库掌簿当场对照库存残匾,发现纹路走向、金浆渗透深度完全一致。
“此铃……确属先帝旧制。”他颤声确认。
朝议沸腾。
内阁原想用“伪造”二字碾碎真相,却不料被反推至技术铁证之前,百口莫辩。
更糟的是,民间早已传开“碑下有铃”的说法,如今官家自己验出真品,等于变相承认了那段被掩埋的历史。
苏锦黎站在王府窗后,听着探子回报,嘴角微扬。
他们想用技术否定意义?那她就让意义重回人间。
她当即传信谢云澜:“五月五,端阳祭,百童献铃。”
五月初五,天刚破晓,一百名来自北境死难军户之家的孩童便已列队城外。
他们身着素衣,脚腕系布条,手中各持一只陶铃——皆由谢云澜亲授古法制成,音律依羽林旧谱校准。
辰时三刻,队伍缓缓行至皇城南阙。
晨光初照,百铃轻摇,发出清越如雨滴落地的声响。
随后,孩子们齐声开口,唱的是改编版《九歌·国殇》:
“魂兮归来,不在碑石,在我唇齿。
声兮不灭,不在史册,在我呼吸。
父骨埋沙,母泪干涸,今我立此,代汝言说。”
歌声稚嫩却坚定,一字一句砸在宫墙之上。
礼部官员匆匆赶来,喝令驱散:“此乃私集喧哗,乱礼坏仪!”
话音未落,沈砚舟率十余名大理寺差役列阵而出,横立于孩童之前。
“诸位且慢。”他朗声道,“此非聚众,乃‘孝义承志’之举。依《大晟礼典·卷七》,百姓以声乐追思忠烈,合乎正祀,不得阻拦!”
差役们手持朱批公文,站成一道人墙。
围观百姓越来越多,有人认出了那些孩子的姓氏——全是当年边关战报上“全员殉国”的村落。
一位老妇跪了下来。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很快,长街之上,黑压压一片伏地而拜。
无人号哭,只有风穿过百铃,叮咚如语。
宫中,皇帝立于窗前,望着南阙方向久久不动。
内侍欲劝闭窗,他只摆了摆手。
“让他们……再唱一会儿。”
与此同时,七王府书房烛火未熄。
萧澈靠在软榻上,面色苍白,指尖却稳如磐石。
一名年轻主事模样的男子低头呈上一份账册副本。
“十七处庄子,八万两白银,经由灯变前后转移,最终流入禁军屯粮账与内廷采办司。”那人声音压得极低,“每一笔都有凭据,连交接暗记都未抹净。”
萧澈轻轻点头,将账册递向身旁暗卫。
“不必呈交,也不必宣之于口。”
他顿了顿,唇角浮起一丝冷意。
“把它混进今年夏税奏报夹层,附批语:‘查此地虚报损耗,疑涉赃银洗转,请刑部并案详勘。’”
暗卫领命而去。
果不其然,次日午时,刑部正式立案,称“涉及财政异常流转,需深入调查”。
棋局,已从舆论转入司法。
旧秩序的根基,正在一寸寸裂开。
夜深,王府后院。
苏锦黎独自踱步至井边,望着水中倒影,忽听身后轻响。
萧澈披衣而来,咳嗽两声,站定在她身侧。
“你以为他们会善罢甘休?”他问。
“不会。”她答得干脆,“但他们已经看不见真正的战场了。”
他笑了笑,望向北方苍茫夜空。
“有些人,还在路上。”
远处,一道孤影悄然出城,背着旧皮囊,踏上了通往北境的荒道。
李崇山背着旧皮囊,踏过北境荒道的最后一道山脊时,天边已泛起灰白。
十年了,他再没回过这片土地。
风沙割面,像刀子刮过记忆的断层。
他曾是“羽林第一哨”哨主,掌十万火急军情传讯之职,却在那场“灯变”之后被削籍为民,隐姓埋名于市井。
可他知道,那一夜的灯火没有熄灭——只是被人强行掐断。
他在死难军户村落间辗转月余,寻到三十七名老兵后代。
他们大多不识字,却记得父亲临终前反复念叨的灯语:“三短一长,急报入京。”苏锦黎托人送来的陶铃样式、节奏谱子,成了集结的暗号。
这群年轻人跟着他,在深夜出发,沿着早已废弃的驿道前行。
每至一座残破驿站,他们便点燃特制灯笼。
灯罩以铜丝编成,外覆油纸,内芯浸过硝石与松脂,燃时不惧风雨。
灯光明灭的频率严格遵循当年羽林军紧急联络码:三短一亮,一长停顿,循环往复。
京城百姓起初只当是远山野火,可连续七夜,灯火如心跳般起伏不断,自北向南,绵延三百里,竟与十年前边关失守前最后一轮求援信号完全一致。
街头巷尾开始流传一句话:“那不是火,是信。”
有诗人立于城楼,望见远方微光闪烁,当场落笔:“十年沉火今重燃,不是为了报仇,是为了告诉世界——我们从未熄灭。”诗句一夜传遍坊市,甚至有人将它刻在陶片上,供于家祠。
与此同时,宫中突生变故。
某夜暴雨如注,雷声滚过皇城上空。
凌晨时分,内侍慌忙奔入寝殿——皇宫档案库走水了。
火势虽被扑灭,但存放贞元年间兵部奏折与礼部灯变记录的西厢尽毁,焦木残卷散落一地。
宦官颤声禀报:“天罚示警,恐因逆臣煽惑所致……”
皇帝震怒,下令彻查纵火之人。
然而次日清晨,国史馆门前却排起了长队。
数百平民手持陶片、族谱残页、童蒙描红本、社学歌谣抄录本,要求将家族口传记忆录入国史副档。
一位老塾师捧着泛黄的《启蒙礼乐集》,指着其中一段童谣:“这是我祖父教的,‘正月灯,二月鸢,三月烽起照甘泉’——这‘灯’字,分明说的是边关告急!”
沈砚舟亲自到场,立于台阶之上,当众宣读《贞元律·补遗章》:“凡官方记录损毁,民间持三证以上者,可立为副档,存档备参。”话音未落,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而在七王府深处,萧澈倚窗而立,望着外头未歇的雨幕。
烛光映着他苍白的脸,指尖轻轻叩击窗棂,似在计算某种节奏。
“他们烧错了地方。”他低声道,唇角微扬,“现在,连灰都是我们的证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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