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未歇,檐角滴水声打在青石板上,像某种暗语。
苏锦黎站在书局后院的廊下,手里捏着一张刚送来的纸条,字迹潦草:“国子监已封,诸生愤懑,然无处发声。”她没说话,只将纸条凑近灯笼,看着火舌一寸寸吞掉墨痕。
崔明远低声问:“还要继续吗?”
“当然。”她抬眼,“声音被堵住,就换一种方式传。人不能说的,布会说;活人不敢讲的,风能念。”
三日后,京中十三坊的绣娘会悄然动工。
柳知秋亲自督制,每一面“静音幡”都用素绢裁成,薄如蝉翼,轻若无物。
灯诗以米汤书写,字迹隐形,再覆一层薄蜡,远看只是白幡飘荡。
可若遇热——无论是掌心温度、烛火余温,还是人心滚烫——字便浮现,一字一句,皆是当年禁诗:
“元宵不点灯,照尽天下冤。”
这些幡没有出现在闹市,也不挂于宫门。
她们把它悄悄挂在学堂门口,给蒙童每日经过时看见;悬于医馆檐下,让病者抬头即望;甚至系在贫民粥棚的竹竿上,随风轻摆,无声招展。
风吹一页诗,心起一层浪。
有人不解,有人顿悟,更多人只是默默记住了那块看似空白的布。
与此同时,沈砚舟穿着灰袍,腰佩大理寺铜牌,却无人认出他是谁。
他绕过城南乱葬岗的枯树丛,脚踩泥泞,一步步走向那片无名坟地。
这里埋的不是官宦,不是士族,是十年前“灯变”案中死难的百姓。
朝廷说他们暴毙于疫,可没人见过尸检,也没人立碑。
直到他看见李崇山。
老兵蹲在一排低矮土堆前,正用刀尖刮去碑上的苔藓。
见人来,也不起身,只道:“名单上有三百二十七人,活下来的,不到三十。”
沈砚舟心头一震:“你知道名单?”
“我就是最后一个活口。”李崇山抬头,脸上沟壑纵横,“那晚我在城西放灯,亲眼见官兵冲进人群,见人就砍。事后清点尸体,我在尸堆底下爬出来,装死逃命。”
他说完,指向一块不起眼的石碑。
沈砚舟走近,才发现背面刻满了极细的小字——密密麻麻,全是姓名与生辰。
他猛地跪了下来。
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大胤律典》,翻到“民籍不得隐匿”一条,又取出户籍册对照。
一页页查下去,那些名字,在官档里全写着“流民暴毙”,无籍无户,仿佛从未活过。
他的手开始抖。
撕下一页律条,压在碑前,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今日我不替你们立案,明日谁替我立信?”
同一时刻,七王府西园暖阁内,茶香氤氲。
苏锦黎设了“诗茶会”,请在京几位贵妇品茗论艺。
表面风雅,实则试探。
她知道,这些女子背后连着一个个权臣之家,她们的一句话,可能比朝堂奏疏更早入帝耳。
琉璃泡悬在灯下,折射出点点光斑,像星子落在席间。
“这是我儿时梦见的星。”她轻声道,语气柔软,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众人笑赞精巧,她顺势提议:“今以‘光’为题,每人赋诗一句,如何?”
贵妇们嬉笑着应和。
有人吟“烛照罗帷暖”,有人诵“月映玉阶明”,皆是太平景致。
轮到谢云澜——礼部尚书之妹,一向沉默寡言——她端坐不动,缓缓开口:“火从信处自然有。”
满座骤然安静。
苏锦黎指尖微顿,随即微笑斟茶:“诸位可知,这句话,曾让三百多人丢了性命?”
无人答话。
茶毕散席,宾客陆续离去。
侍女清点物品时发现,半数人离府时,袖中多了一枚香囊——外表普通,内里却裹着一片碎陶铃,边缘锋利,隐约可见刻痕。
那是当年街头传灯孩童所持铃铛的残片,如今成了信物。
而就在当夜,京城内外数百面静音幡同时被风吹动。
某位太学生深夜归家,路过粥棚,忽觉幡面微热,低头一看,字迹浮现眼前。
他怔住,继而落泪,转身奔回书院,撕下衣襟蘸墨抄录。
消息如野火燎原。
三日后,边关急报称民间谣传四起,竟有村塾孩童齐诵灯诗;江南士林联名上书,要求重审旧案;甚至连宫中几位老妃也私下议论,说先帝晚年常叹“遗民未安”。
风势已成,无需再藏。
那一晚,苏锦黎步入七王府主殿。
萧澈正倚窗而立,烛光映着他苍白的脸,却又透出一丝久违的锐气。
“你准备好了?”她问。
他转过身,眸光如刃:“等的就是这一刻。”
窗外雷声隐隐,春寒将尽。
而在太庙的方向,晨钟尚未响起,但百官已在私语:七皇子闭门养病三年,近日气息渐稳,怕是要出府了。
三更天,风停了,但钟鼓楼上的铜铃仍在轻颤,像是余音未散的回响。
苏锦黎站在最高层的暗影里,指尖抚过那枚最后的陶铃。
它比前几片更完整,内壁刻痕深而清晰,是林婆子临终前一字一句背出的赦令全文——当年先帝亲笔所书、却被压下的真正诏命。
她没再烧它,也没藏它,只是将它轻轻放入一只素木盒中。
盒面用墨笔写着一行小字:“致未来某日,敢于直视真相的人。”
窗外夜色如铁,皇城轮廓沉在黑暗里,唯有太庙方向还残留着未熄的香火微光。
她推窗,任木盒坠落。
风托了它一瞬,又迅速松手。
黑影划过虚空,准确落入下方巡防禁军的视线范围。
一名士兵猛地抬头,手按刀柄,同伴已快步上前拾起盒子。
“什么东西?”
“不知道……像是私传信物。”
他们尚未打开,远处却已有脚步声逼近,火把连成一线,从宫门方向疾驰而来。
与此同时,大理寺屋顶,沈砚舟仍伫立未动。
他看见了——那一瞬,祭火中的黄绸卷曲如蝶,焦痕裂开,显出五个残字:“赦天下灯诗”。
他的笔尖顿住,随即重重落下,写下新奏疏的第一句:“臣请重开灯变案,以正天理,以安民心。”纸未干,风已动。
他知道,自己不会再收回这道奏章。
皇宫深处,御书房灯火通明。
一道黑影悄然掠入,动作轻熟,避过守夜太监的巡查,直抵御案。
那人一眼便看到了那只刚呈上、还未拆封的木盒。
他没有迟疑,只将袖中一枚玉扣轻轻压在盒侧——这是信号。
任务完成。
他是萧澈埋在内廷最深的一枚棋子,十年不语,只为等这一夜。
而此刻,七王府西园暖阁,萧澈正缓缓脱下外袍,露出久不见人的手臂——那里没有病态的枯瘦,只有常年习武留下的筋络与旧伤。
他饮尽一杯热参汤,目光落在墙上一幅旧地图上,那是十年前元宵夜的京城布防图,红笔圈出的每一处,都是血案发生地。
“火已经点了。”他对暗处说道。
“接下来,”暗卫低声回应,“是要让他们争着扑火,还是……等着火烧到龙椅?”
萧澈笑了,极轻,却锋利如刃:“我要他们自己,把灰烬捧起来看。”
钟鼓楼的铜铃终于静了下来。
但有些东西,一旦落地,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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