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冢崖顶,风停雪歇,夜空如洗。
一盏白鹤灯高悬于手,纯白火焰在寒夜中跃动不息,像一颗坠落人间的星子,向南千里无声照耀。
火光映着苏锦黎的侧脸,冷白如瓷,眼底却燃着一簇幽深的火。
她指尖微动,袖中那张薄纸忽然轻颤,似有生命般发烫。
是沈知意留下的密信——火烤方显。
她不动声色,只将灯焰缓缓移近袖口边缘。
火焰未触纸面,那纸竟自行泛起微红,字迹如血般悄然浮现:
“伪诏出自内府誊录房。拓本所用‘松烟古笺’,宫中仅存三卷:一藏御书房,二存太医院药典库,三已焚于先帝周年祭礼。誊录房三日前领走半卷,签名为太医院副使陈砚之,事由为‘配药仿古方字迹’。”
苏锦黎瞳孔微缩。
松烟古笺,非寻常纸张。
纹理细密,墨色沉而不散,百年不褪,专用于先帝批阅奏折与誊录圣训。
如今宫中存量极少,出入皆有登记。
若陈砚之以“仿古方”为由取用,看似合情合理,实则漏洞百出——太医院配药,何须动用此等禁纸?
更遑论,誊录房向来由内侍省直辖,外臣不得擅入,陈砚之身为医官,竟能签字领纸?
她指尖抚过信纸,心中已勾出一条暗线。
能进出药典库,能接触松烟古笺,能出入誊录房……此人必是两处皆有权限的“中间人”。
而笔迹若与伪诏批注相似,那便不是巧合,是刻意为之的掩护。
她抬眸,望向韩砚。
韩砚已候在三步之外,披着北境风沙磨出的粗布斗篷,脸上风尘未洗,却眼神清明。
他方才接了兵册副本,正要动身南下,却被她临时叫住。
“改道。”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不去大理寺正门,走暗巷西角门,找裴元昭本人。”
韩砚一怔:“若他不在?”
“他会等。”苏锦黎将密信折好,塞入他手中,“附言一句——查药典库七日内的出入簿,重点查《先帝手札辑录》借阅记录。若有,记下时间、签押人、归还状态。”
韩砚接过,眉头微拧:“若这陈砚之早有防备,账簿作假?”
“那就让他作假。”她唇角微扬,毫无怒意,反倒像猎手看见陷阱被踩中的痕迹,“作假本身,就是证据。”
韩砚沉默片刻,终是点头。
他将信贴身收好,转身欲走,却又顿住:“王妃,若我被截……真要让他们知道,有人已握住了过去?”
苏锦黎望着南方星火连城的方向,火光在她眼中跳动。
“不。”她轻轻摇头,“不是让他们知道,是让他们——开始害怕。”
韩砚一震,终是拱手退下。
风起,白鹤灯依旧不灭。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京城,大理寺密室烛火未熄。
裴元昭独坐案前,面前摊开三本账册:誊录房出入录、太医院药典库借阅簿、内侍省物料签领单。
他指尖停在一条记录上——
“三日前申时,太医院副使陈砚之,签领松烟古笺半卷,用途:调制安神汤需仿先帝笔迹,以定药方格式。签押为‘陈’字花押,旁有内侍监副署名。”
他冷笑一声,翻开另一册。
药典库的借阅记录显示,同一日,陈砚之还借走了《先帝手札辑录》第三卷,注明“参阅古字结构”,归还时间却是次日寅时——那时,誊录房早已闭门落锁。
一个医官,深夜滞留禁地,借古字文献,取稀世纸张,再以“仿笔迹”为由将宫中禁物带出……这哪里是配药?
分明是伪造。
他命人取来陈砚之日常所写药方,墨迹未干,字形清瘦,转折处略带左倾,与伪诏拓片上那句“羽林共鉴”的批注,几乎如出一辙。
“果然……”裴元昭合上药方,眸光冷冽,“你是刀,但你不知道,谁才是握刀的人。”
他提笔写下一道密令:暗拓陈砚之所有笔迹样本,三日内备齐比对证据。
同时,封锁药典库七日出入记录,任何人不得调阅。
而七王府中,萧澈倚在紫檀榻上,咳出一口血。
他手中捏着刚送达的密报,指节泛白,唇角却扬起一抹冷笑。
“太子不敢沾手,怕留痕;周文远又怕死,不敢亲自写。于是找了个‘懂笔墨’的,躲在太医院里,替他们临摹先帝笔迹。”他闭了闭眼,声音沙哑,“可他们忘了,纸会说话,墨会留痕,而一个太医,不该比誊录官更熟悉先帝的字。”
赵九跪在堂下:“已盯了三日。陈砚之每晚子时出府,乘黑轿赴东宫侧门,守卫不开正门,只从侧巷接入。归时袖中必多一布包,形似卷轴。”
“他不是在送药。”萧澈睁开眼,眸底寒光乍现,“是在交‘货’。”
他缓缓坐直身子,指尖在案上轻叩三下。
“传令下去,盯死他下一步动作。我要知道,他从东宫带回了什么,又准备送往何处。”
烛火摇曳,映着他苍白的脸。
而在北境鹤冢,苏锦黎立于高崖,望着南方渐暗的星火。
她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张空白药方纸,指尖轻抚。
片刻后,她低声唤来韩砚。
“你走之前,替我办一件事。”她语气温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去一趟京城药市,找陈砚之的心腹药童,带一百金,说——有位北境贵人久病,想求他誊抄一份‘先帝遗训’,用松烟古笺,字迹越真越好。”
韩砚一愣:“王妃,这是……”
她抬眸,目光如刀锋划过夜空。
“我想看看,当一把刀被人求着杀人时,它会不会……自己动。”北风卷过鹤冢崖顶,雪粒如砂,打在石壁上发出细碎声响。
苏锦黎立于灯下,手中那张空白药方纸已被指尖摩挲得微热。
她不急,也不躁,只是静静看着韩砚将金锭封入黑漆木匣,用粗麻绳捆好。
“记住,”她声音很轻,却字字落地有声,“你说的是‘北境贵人久病缠身,心念先帝仁德,欲誊一卷遗训以祭’——语气要诚,姿态要低,不可露半分试探之意。”
韩砚点头:“王妃是想让他以为,这只是笔寻常买卖?”
“正是。”她垂眸,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笺,上面誊有一段冷僻语录,出自先帝早年巡狩北疆时的口谕,从未刊行于世。
“这段话,一字不改地交给他。他若问出处,就说是在某位退隐老臣家中偶然得见。”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纸面一角——无人察觉,一缕极细的朱砂微尘已悄然嵌入纤维深处。
这尘粉由七王府秘制,遇太医院特调安神汤所含的龙骨、茯神之气,便会泛出青痕,如同墨迹遇水洇开。
“他每日为太子拟‘药方’,必用此汤熏手净心,以防笔迹波动。只要他动笔,就会留下痕迹。”
韩砚瞳孔微缩,终于明白她的用意:不是抓贼,是请贼入席,再让那贼亲手写下罪证。
三日后,韩砚归来,带回一个密封油纸包。
打开时,纸上字迹工整清峻,转折间隐隐透出先帝特有的沉稳风骨——几可乱真。
苏锦黎接过,不动声色命人取来一剂安神汤,置于铜炉慢煨。
热气升腾,氤氲而上,渐渐覆于纸面。
不过片刻,原本洁白的纸角悄然浮现出一道淡青色纹路,蜿蜒如蛇,正与她预留的朱砂位置吻合。
她笑了。
这一笑极浅,却似冰裂春河,锋利无声。
“果然是他亲笔。”她低声自语,“一笔一画,皆染毒气。”
她当即命人将誊本重新封蜡,附上一笺短信:“此即伪诏母本之源,望慎察。”交由暗卫快马送往京城大理寺。
与此同时,太医院副使陈砚之正独坐书房,烛火昏黄。
他刚焚毁几页残稿,灰烬尚带余温。
额角冷汗涔涔,手指颤抖不止。
他原以为不过是代笔换财,润笔百金,何足挂齿?
可当他在灯下重读那日“药方”时,才惊觉其中夹杂的一段批注,竟与宫中流传的伪诏拓片内容一字不差!
是他亲手抄下的。
而更可怕的是,那纸上墨迹的气息……竟与他曾用于誊录松烟古笺的安神汤同源。
窗外忽有轻响,似落叶拂檐。
他猛然抬头,只见一道黑影掠过窗棂,身形迅疾如鬼魅,落在屋脊之上,一闪而没。
赵九。
他跌坐椅中,呼吸凝滞。
“我不是伪造遗诏……我只是照着写的……”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可谁又知道,那一张纸,会变成斩向龙椅的刀?”
夜更深了。皇宫南衙,大理寺公堂外积雪未扫。
裴元昭捧着三册铁证步入内厅:誊录房签领簿、药库借阅录、以及那封来自北境的密函与誊本。
火光映着他冷峻侧脸,目光如刃。
而在烛影摇红之中,皇帝的手正缓缓抚过那份封存的誊本,眉头紧锁。
殿外风起,吹动檐角铜铃,一声,又一声。
仿佛命运的脚步,已逼近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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