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笼的震动几乎要将人骨头震散架。
苏晚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只觉麻木——她所有的感官都在灼烧,盯着陆昭青灰的皮肤,听着他喉间压抑的闷哼,连头顶石屑砸在肩头都成了模糊的钝响。
晚竹。陆昭突然用未晶化的右手捧住她的脸,指腹蹭过她眼角未干的泪,别勉强。
话音未落,囚笼最深处的阴影里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苏晚竹猛地转头,只见一道佝偻身影从黑雾里挤出来,像具被扯散又勉强拼起的骸骨——他裹着破麻袋般的灰袍,左半边脸结着晶化的硬块,右眼球是浑浊的灰白色,却在触及陆昭时骤然亮起来。
晶化进度百分之八十九。他沙哑的嗓音像锈刀刮过铁板,暗影侵蚀深入骨髓,再拖半刻,这位大人的意识就要被血月夫人吞得连渣都不剩。
苏晚竹的呼吸一滞。
她认得这张脸——五年前在荒星黑市,有人说过有个疯癫的晶化研究员被丢进辐射区,据说他在临死前用自己做实验,把晶化核心剖出来当灯点。
你是......骸骨?
记性不错。骸骨晃了晃手里的旧笔记,封皮上沾着暗褐色的血渍,我来送你们个机会。他枯瘦的手指指向陆昭,但先要问清楚——你们要不要活?
陆昭晶化的左手突然攥紧锁链,金属摩擦声刺得人耳膜生疼:条件。
毒血契约。骸骨翻开笔记,泛黄的纸页间掉出几片晶化碎片,用你们的血做引子,强行撕裂晶化核心和暗影的连接。他浑浊的右眼转向苏晚竹,代价是......
苏晚竹打断他。
她能看见陆昭颈侧的血管在晶化皮肤下跳动,像根即将绷断的弦。
暂时失去触觉。骸骨的嘴角扯出个扭曲的笑,所有痛觉、温度、触感都会消失。
荒星流民用这招当刑具,因为比死更难熬——你碰火不知道烫,割肉不知道疼,连自己的血是不是在流都感觉不到。
陆昭的瞳孔骤缩。
他晶化的指尖猛地扣住苏晚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不行。
苏晚竹却反手握住他的手。
他的晶化皮肤凉得刺骨,可她能感觉到他掌心未晶化的部分还带着体温——那是活着的证据。陆昭,她仰头看他,眼尾还沾着石屑砸出的血珠,你记得五年前在荒星,我被流民绑在辐射区的柱子上吗?
陆昭的喉结动了动。
他当然记得——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她被剥去外衣,手腕脚腕勒出血肉模糊的印子,却还在笑,笑那些流民不敢靠近辐射源,笑他们举着刀却抖得像筛糠。
后来他砍断锁链带她走,她趴在他背上说:疼得厉害时,就数自己的骨头。
一根,两根......数到二十根,疼就过去了。
那时候我疼得快疯了,苏晚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现在,她踮脚吻了吻他晶化的眉骨,我连你掌心的温度都舍不得丢。
囚笼外突然传来血月夫人的尖啸。
苏晚竹转头,正看见那团黑雾重新凝聚成半透明的人形,指甲长得像刀刃,正一寸寸划破囚笼的光网。
没时间了。骸骨突然把笔记拍在苏晚竹手里,契约需要双方的血,现在——
晚竹。陆昭按住她要取刀的手,我这条命......不值得你受这种罪。
值得。苏晚竹抽出腰间的匕首,刀刃在红光里泛着冷光,你穿婚服的样子,我还没看够。她手腕一翻,刀尖扎进掌心。
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面凝成暗红的小水洼。
骸骨突然抓起她的手,将血抹在笔记的某一页。
泛黄的纸页瞬间泛起黑光,像是被鲜血激活的符咒。该你了。他看向陆昭。
陆昭盯着苏晚竹掌心的伤口。
她的血滴在晶化锁链上,滋滋冒着青烟——那是暗影能量在腐蚀活物。
他喉间滚动着什么,最终只是闭了闭眼,用未晶化的右手接过匕首。
等会儿。苏晚竹突然按住他的手腕。
她从衣襟里摸出个小瓷瓶,是荒星黑市买来的止血散,疼的话......
不疼。陆昭打断她,匕首划开手腕的瞬间,他甚至没皱一下眉。
鲜血混着苏晚竹的血,在笔记上画出个扭曲的血月图案。
骸骨突然举起双手。
囚笼的红光骤然暴涨,照得人睁不开眼。
苏晚竹听见陆昭低低的闷哼,看见他晶化的皮肤下翻涌着黑雾,像有活物在啃噬他的骨头。
她想伸手抱他,却被骸骨一把推开:退开!
契约启动时,能量会反噬!
血月夫人的尖叫更近了。
苏晚竹看见她的指尖已经穿透光网,离陆昭的后心只剩三寸。
她握紧怀里的笔记,突然想起母亲信里的半块玉珏——刚才引动玉珏时,血月夫人的身影扭曲了一瞬。
或许......
晚竹!陆昭突然吼她。
他的晶化手臂正在崩解,碎成亮晶晶的粉末,露出下面血淋淋的肌肉。
可他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亮,信我。
苏晚竹猛地回神。
她看见骸骨的手按在陆昭后颈的晶化核心上,黑雾正顺着他的指尖被抽进笔记。
陆昭的身体在发抖,可他的目光始终锁着她,像根绷紧的弦,又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成了!骸骨突然踉跄后退。
陆昭的晶化皮肤停止崩解,黑雾也不再翻涌。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未晶化的部分已经恢复了血色。
苏晚竹冲过去扶住他。
她想摸他的脸,却发现指尖触到他皮肤时,一片麻木——像隔着层厚厚的毛毡。
她猛地睁大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掌心还在流血,可她感觉不到疼,感觉不到血是热的还是凉的,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代价生效了。骸骨的声音突然疲惫起来,接下来三天,她的触觉都会是这样。他指了指囚笼外逐渐消散的黑雾,血月夫人被暂时击退,但暗影侵蚀......
够了。陆昭捧住苏晚竹的脸。
他的手很暖,可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的拇指蹭过她的嘴角,那里沾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血,只要你活着。
苏晚竹笑了。
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她摸向腰间的小药囊,那里还装着最后一点逆血解毒剂——是荒星老医头临终前塞给她的,说能解百毒。
现在,或许能用来......
囚笼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苏晚竹转头,看见几个锦衣卫的身影从黑雾里冲出来,为首的是陆昭的下属陈九。
他举着刀大喊:大人!
我们破了外围的影卫!
陆昭的目光在陈九身上顿了顿,又回到苏晚竹脸上。
他从怀里摸出颗糖,是她最爱的荔枝味,剥开放在她手心里:尝尝?
苏晚竹捏着糖,却感觉不到糖纸的褶皱,感觉不到糖的温度。
她把糖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原来味觉还在。
她突然笑出了声,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掉。
怎么了?陆昭慌了,用袖子给她擦眼泪。
没事。苏晚竹摇头。
她握住他的手,把那颗糖按在他掌心,就是突然想......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等出去了,我们去买十斤荔枝糖。
陆昭的喉结动了动。
他低头吻她的额头,晶化的指尖轻轻抚过她后颈的旧疤——那是荒星流民留下的,现在,那里连一点触感都没有。
可他知道,她的心跳还在,她的呼吸还在,她的眼睛里还燃着那团火。
囚笼外的红光逐渐暗了下去。
血月夫人的身影彻底消散,只余满地晶化碎片,在地上闪着幽蓝的光。
骸骨收拾好笔记,转身要走,却被苏晚竹叫住:为什么帮我们?
骸骨顿了顿,摸了摸脸上的晶化硬块:我欠荒星一条命。他头也不回地走进黑雾,声音越来越轻,现在......债清了。
陈九带着人冲进来时,正看见陆昭抱着苏晚竹,两人额头相抵,像在说什么悄悄话。
他刚要开口,却被陆昭一个眼神止住。
陆昭低头吻了吻苏晚竹的发顶,轻声说:回家。
苏晚竹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她摸向腰间的药囊,指尖触到那管逆血解毒剂的玻璃管——冰凉的,没有温度。
但她知道,等明天,等触觉回来,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这管药......晶化核心崩裂的轰鸣震得囚笼铁栏嗡嗡作响,苏晚竹的耳膜几乎要被这声波撕裂。
她低头看向陆昭,他额角的晶化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向脖颈,瞳孔里翻涌的黑雾中偶尔闪过清明——那是他在用最后一丝意识对抗暗影侵蚀。
逆血解毒剂。她咬着牙从药囊里摸出那支玻璃管,指尖触到冰凉的管壁时,才惊觉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抖得厉害。
荒星老医头临终前说能解百毒的药剂在红光里泛着幽绿,她反手咬破自己掌心未愈的伤口,鲜血混着药液滴进陆昭胸口那道暗红的弑主之眼。
晚竹!陆昭突然攥紧她的手腕。
他晶化的指节硌得她生疼,可她感觉不到痛——三天前的毒血契约早已抽走了所有触觉。
但他眼底的惊惶如此清晰,像团要烧穿黑雾的火,这药...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那也要看阎王爷敢不敢收。苏晚竹扯出个笑,将整管药剂推进他的伤口。
暗红色的血液突然沸腾起来,顺着弑主之眼的纹路爬满他胸口,在皮肤上烙出狰狞的血痕。
陆昭的身体骤然绷直,喉间溢出破碎的闷吼,晶化的右臂裂开道缝隙,黑色能量如活物般从裂缝里钻出来,在半空凝成暗影碎片,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你疯了吗!
疯的是你。苏晚竹按住他胸口的手被震得发麻。
她能看见那些暗影碎片在扭曲,像被火烤化的蜡像,敢动他,我就烧了这鬼地方。
话音未落,一道冷风从背后袭来。
苏晚竹本能地侧身,血刃擦着她耳际划过,在囚笼铁栏上溅出火星。
玄夜不知何时破了光网,他半张脸还淌着血(方才玉珏引动时被震伤的),右眼蒙着层黑雾,左手的血刃滴着幽蓝毒液:想救他?
先过我这关!
陆昭突然暴起。
他未晶化的左手掐住玄夜的手腕,指腹深深陷进对方皮肉,可晶化的右手却在颤抖——暗影能量还在撕扯他的经脉。
玄夜冷笑一声,血刃反刺向陆昭心口,苏晚竹想扑过去挡,却被一道灰影截住。
是骸骨。
他不知何时卸了囚笼角落的晶化锁链,锈迹斑斑的锁链缠在他晶化的右臂上,像条活物。去吧。他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某种释然,我欠荒星的命,该还了。
玄夜的血刃刺穿骸骨左肩时,苏晚竹听见骨骼碎裂的脆响。
骸骨却笑了,晶化的右手按在玄夜后心:你以为晶化核心只能侵蚀?他的晶化皮肤开始崩解,露出下面渗着黑血的肌肉,老子研究了二十年,早学会怎么炸——
晚竹!陆昭的嘶吼混着能量爆炸的轰鸣。
苏晚竹被气浪掀得撞在囚笼墙上,眼前一片金星。
等她勉强睁眼,只看见骸骨的身影正在消散——晶化的碎片如星屑般飘洒,玄夜被震得撞穿三道光网,胸前的伤口里淌着黑血,狼狈地爬向阴影。
陆昭!苏晚竹跌跌撞撞扑过去。
陆昭半跪在地上,晶化的右臂已完全崩解,露出白骨嶙峋的手臂,弑主之眼还在往外渗黑血。
她颤抖着去捂他的伤口,却发现指尖触到他皮肤时,像碰在一团棉花上——没有温度,没有触感,连他的血是热是冷都分辨不出。
别怕。陆昭反手握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全是血,却努力用拇指蹭她的虎口,我在。
苏晚竹突然想起三天前,他剥给她的荔枝糖。
那时她尝得出甜,却摸不到糖纸的褶皱;现在她连他的体温都感知不到,只能看见他的嘴唇在动,听见他的声音混着囚笼外锦衣卫的喊杀声,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晶化核心要塌了!陈九的声音从囚笼外传来,大人,快走!
陆昭想站起来,却踉跄着栽进苏晚竹怀里。
她吃力地托住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已彻底失去知觉——指尖掐进掌心,没有痛;攥住陆昭的衣襟,感觉不到布料的纹路;连腰间的匕首何时滑落都浑然不觉,只听见一声,在地上滚出好远。
晚竹?陆昭抬头看她,眼里的黑雾已散了大半,你的手...在抖?
苏晚竹摇头。
她想笑,眼泪却先掉下来。
那些眼泪砸在陆昭手背上,他颤了颤,低头用舌尖接住一滴——咸的,带着血锈味。
我没事。她吸了吸鼻子,把额头抵在他颈侧。
那里的脉搏跳得很快,一下,两下,像面小鼓。
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知道这一定是母亲说的笑着看他们倒下的笑——哪怕她现在连自己的脸是冷是热都感觉不到。
囚笼顶部的石屑雨下得更急了。
陈九带着锦衣卫撞开最后一道光网,举着盾牌冲进来:大人!
晶化核心还有半刻就要彻底崩裂,再不走就——
陆昭打断他,将苏晚竹打横抱起。
她的头靠在他胸口,听见他心跳如擂,混着远处血月夫人最后的尖啸,还有骸骨消散前那句债清了的低语。
苏晚竹摸向他未晶化的左手,十指相扣。
她感觉不到他掌心的温度,感觉不到他指节的茧,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是否真的握住了他。
但她知道,只要他的心跳还在,只要她的眼泪还能流,只要他们还能一起走出这囚笼——
等触觉回来那天,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这双曾握过毒剂、握过匕首、握过他生命的手,好好摸摸他的脸,摸摸他的眉,摸摸他穿婚服时,绣在衣襟上的并蒂莲。
(苏晚竹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松开,方才滑落的匕首躺在地上,在崩裂的晶化核心红光里泛着冷光——她甚至没察觉自己何时松开了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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