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竹的左脚刚踩上那团流动的墨色,腐坏的檀香混着甜得发齁的蜜饯味便涌进鼻腔——像极了荒星黑市那些用烂水果熬糖的贩子,总爱用浓甜掩盖腐臭。
她踉跄一步,晶化的左眼突然涌出灼热的泪,视网膜上炸开的光斑里,母亲的脸正浮在半空。
晚竹,喝了这碗药。
记忆里的苏夫人穿着月白衫子,腕间玉镯碰着青瓷碗沿,丁零作响。
那时她才十三岁,被周氏关在柴房三天,饿到眼前发黑。
母亲掀开草帘时,发间的茉莉沾着露水,可那碗褐色的药汁却泛着诡异的腥气。
不......苏晚竹喉咙发紧,后退时膝盖撞在无形的墙上。
尖锐的声音又在脑子里炸开,像荒星辐射兽啃食金属时的摩擦声:你杀了他们!
第一个是镇北侯世子,你递的茶里有鹤顶红;第二个是内阁大学士嫡子,你绣的同心帕浸了见血封喉;第三个......
住口!她捂住耳朵,指甲掐进掌心。
三年前那三个所谓未婚夫,她连面都没见过。
周氏说他们是来求亲的,可苏晚竹清楚,那些人被抬进苏府时,心口的致命伤早结了痂——分明是周氏买凶杀人,再把毒囊塞进她妆匣。
可此刻,记忆突然扭曲了。
她看见自己站在红烛摇曳的喜房里,手里攥着银簪,鲜血顺着簪尖滴在新郎官的喉结上。
新郎官的脸在变,镇北侯世子的虎牙、内阁公子的酒窝、最后竟变成陆昭的眉眼——
阿昭?苏晚竹惊呼,晶化的左手不受控地去抓他的衣襟。
可指尖触到的不是熟悉的玄色官服,而是黏腻的、正在融化的腐肉。
陆昭的脸裂开蛛网状的纹路,露出下面青灰色的骸骨,空洞的眼窝里爬出黑色的触须,缠住她的手腕。
你才是灾星。骸骨咧开嘴,声音是周氏的尖笑,你娘早知道你克夫,所以才在你出生那天跪在祠堂求签——那支下下签上写得清楚,要把你浸在血里养,用至亲的命镇着!
苏晚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五年前母亲咽气时,她趴在床头哭到窒息。
母亲用最后一口气在她耳边说:阿晚,要笑着看那些伤害你的人倒下。可此刻,记忆里的母亲却在笑,笑得那样陌生,染着血的手抚过她的脸:晚竹,你娘骗了你。
是我在你生辰那天,把你三姐推进荷花池;是我在你大哥的参汤里下了慢性毒......
不是!苏晚竹尖叫着挥拳,却打穿了母亲的虚影。
扭曲的空间突然收紧,像荒星地底下的辐射泉在沸腾,无数带刺的触须从四面八方扎进她的意识。
她感觉有什么黏滑的东西正顺着后颈往脑子里钻,每爬动一寸,就撕走一片记忆——母亲教她绣并蒂莲的画面、在荒星被流民追着跑时捡到的半块糖、陆昭第一次往她手心塞蜜饯时耳尖的红......
痛......她跪坐在地,晶化的左眼彻底失去光明。
可奇怪的是,指尖还攥着陆昭的手。
那双手比平时烫得多,晶化的纹路里渗出的血珠滴在她手背上,像落在烧红的铁砧上,作响。
她突然想起,陆昭总说她的手凉,每次见面都要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焐着。
阿昭......她无意识地呢喃,喉间泛起苦涩。
荒星五年,她学会了用毒汁涂在指甲里,用碎玻璃当武器,可此刻,所有的狠劲都被抽干了。
她只剩一个念头:要是能再尝尝陆昭给的蜜饯就好了,那种裹着芝麻的桂花糖,甜得能把所有的苦都压下去。
晚竹。
低哑的呼唤混着血锈味钻进耳朵。
苏晚竹猛地抬头,黑暗里有团温热的东西撞进她怀里。
是陆昭的肩,带着他常佩的沉水香。
他的盲眼还在淌血,晶化的左手却死死扣住她的后颈,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别怕。他的声音在发抖,可抱她的力道稳得像荒星的老榕树,我在。
苏晚竹这才发现,那些扎进意识的触须正在退却。
陆昭晶化的左臂贴着她的后背,蔓延至心脏的纹路泛着诡异的幽蓝,却奇迹般地压下了噬心者的共鸣。
她闻到他衣襟里散出的甜香——是他总藏在暗袋里的桂花糖,被体温焐化了,糖浆渗出来,在布料上洇开浅黄的痕。
糖......她无意识地去摸他的口袋。
陆昭立刻会意,颤抖着掏出半块糖,塞进她嘴里。
甜意漫开的瞬间,苏晚竹感觉有把刀地劈开了脑子里的混沌。
她看见那些触须在糖的甜香里蜷缩、碎裂,露出后方那团幽蓝的光——母亲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清晰得像是就在耳边:阿晚,我的阿晚,你要相信......
晚竹!
陆昭突然低吼一声。
苏晚竹这才惊觉,他晶化的左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原本只到心脏的纹路,此刻已经爬上了锁骨。
他的盲眼闭得死紧,冷汗顺着下巴滴在她肩窝,可扣着她后颈的手始终没松。
阿昭你......她想去碰他的脸,却被他偏头躲开。
先解决这个。他咬着牙,喉结滚动,那东西在啃你的魂,我能感觉到。
苏晚竹这才注意到,周围的空间正在凝结。
那些腐臭的甜腻气息凝成深紫色的雾,雾里浮着无数张人脸——周氏的、林氏的、苏家那些说她是灾星的长老们的。
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发出的却都是同一个声音:克夫!
灾星!
去你妈的灾星。苏晚竹突然笑了。
她舔了舔嘴角的糖渣,荒星五年刻在骨血里的狠劲顺着脊椎窜上来。
她想起在荒星被流民围住时,她把毒粉撒进他们的水壶;想起被辐射兽追着跑三天三夜后,她用兽骨磨成匕首反杀;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笑着看他们倒下——
她张开嘴,对着那些人脸的方向,轻轻吹了口气。
是荒星黑市的迷魂散,她早把药粉藏在舌下。
甜腻的雾气里立刻炸开刺鼻的苦,那些人脸发出尖锐的惨叫,开始扭曲、融化。
苏晚竹趁机拽着陆昭往幽蓝光团的方向跑,晶化的左眼不知何时恢复了一丝视力,她看见光团中心有个熟悉的身影——是母亲,穿着她最后一次见时的月白衫子,腕间玉镯闪着温润的光。
她喊着,脚步更快了。
可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苏晚竹回头,看见陆昭晶化的左臂正裂开细小的缝,淡粉色的血肉从缝里翻出来,像被撕开的花瓣。
他额角的青筋暴起,却还在笑,笑得像每次替她解决完麻烦后那样:跑快点,晚竹。
我撑不住......
不许说这种话!苏晚竹急红了眼。
她拽着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那里还存着他给的糖的甜意,你答应过要陪我吃遍天枢星的糖,要看着我把周氏踩在脚底下——
我记着呢。陆昭突然低头,在她发顶轻吻了一下。
他的呼吸滚烫,混着血味和糖的甜,所以晚竹,你先跑。
苏晚竹的脚步顿住。
她这才发现,陆昭的晶化纹路已经爬上了脖颈,右眼的盲眼窝里渗出的血,正顺着下颌滴在她手背上。
而他们身后,那些被迷魂散逼退的触须又卷了过来,这次带着更狠的力道,像是要把他们撕成碎片。
阿昭......她的声音发颤。
听话。陆昭用没晶化的右手捧住她的脸,拇指抹掉她眼角的泪,去见你娘,我在这守着。
苏晚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裂开。
她想起在荒星时,她总说自己是没有软肋的,可此刻,陆昭就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铠甲。
她盯着他晶化的左眼,那里映着她的脸,带着他独有的温柔。
她吸了吸鼻子,但你要答应我,等我回来,你要给我买十盒桂花糖。
陆昭笑了,血珠从他嘴角滑落:二十盒。
苏晚竹转身,朝着光团的方向狂奔。
她能听见背后传来陆昭的闷哼,能听见触须扎进皮肉的声音,能听见他用最后一丝力气说:晚竹,别怕......
而在她前方,光团里的母亲正张开双臂。
苏晚竹跑得更快了,晶化的左眼烫得几乎要炸开,可她知道,那里有她要的答案,有她和陆昭的未来。
就在这时,陆昭的怒吼从身后传来:放开她!
那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痛,却也带着势不可挡的狠劲,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劈开了扭曲的空间。
陆昭的怒吼像淬了冰的钢刀,劈开扭曲的空间时,苏晚竹正朝着母亲虚影伸出的手扑去。
下一秒,剧痛从喉间炸开——晶化的左手穿透她的颈侧,骨茬刺破血管的声响比荒星辐射兽的獠牙更锋利。
她踉跄着撞在无形的屏障上,舌尖尝到铁锈味,这才看清陆昭的右眼:原本盲了的眼窝里翻涌着幽紫色的光,那是噬心者的触须正顺着他晶化的纹路啃噬意识。
阿昭......她想喊,破碎的喉骨却只能发出漏风的气音。
识海中那些被撕走的记忆突然涌回来:在荒星黑市,她曾见过被寄生的流民,他们会用最亲近的人的弱点做武器——陆昭此刻的动作,分明是哀歌在借他的手,用她最恐惧的被至亲伤害来击溃最后防线。
可剧痛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幻象里母亲染血的手、周氏尖笑的骸骨、陆昭腐烂的面容,通通在喉间的刺痛中碎成星子。
苏晚竹颤抖着抓住陆昭晶化的手腕,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滴在他手背——那是她在荒星时养成的习惯,永远在指甲里藏着麻痹神经的药粉。
此刻药粉顺着伤口渗入,她摸到他腕骨下跳动的脉搏,比荒星地火还灼热。
谢......谢。她艰难地扯动嘴角,从怀里摸出最后半块蜜糖。
这是今早陆昭塞给她的,说要防着宅斗时被坏人气到。
此刻糖纸已经揉皱,却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她将糖塞进他紧咬的齿间,甜腻的桂花香立刻在两人之间漫开。
陆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晶化的左手在她颈间微颤,幽紫光晕像被泼了冷水的火,一声缩成细流。
他喉间发出闷吼,晶化的左臂突然迸裂出细小的血珠——那些本要蔓延至心脏的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露出下面泛着青的正常皮肤。
当最后一丝甜味渗进他的识海,他的右眼重新变得漆黑,只是眼尾还挂着未干的血痕。
晚竹!他猛地收回手,指腹颤抖着去碰她颈间的伤口。
那里已经肿成青紫色,碎骨扎破的皮肤正往外渗血,连带着说话时都带着湿哒哒的杂音。
陆昭的呼吸陡然急促,玄色官服下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是被人用刀捅进了心脏。
他解下腰间的丝绦,手忙脚乱地要给她包扎,却因为太急,丝绦在指尖打了三个死结。
别......苏晚竹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按在自己颈侧。
她能感觉到碎骨的位置,知道只要不剧烈咳嗽就不会伤到气管。
荒星五年,她见过更重的伤——被辐射兽抓穿肚子的流民,被黑市商人打断腿的小孩,都靠着一口气硬撑到安全区。
此刻这点痛,算什么?
陆昭的眼泪突然砸在她手背上。
他向来冷硬的下颌绷成锐角,喉结上下滚动,像是有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
苏晚竹想起他第一次在荒星找到她时,也是这样红着眼眶,把她抱上悬浮车时轻得像怕碰碎了玻璃。
原来这个总说锦衣卫不流泪的男人,早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藏了这么多滚烫的情绪。
她用口型说,指了指逐渐凝结的空间。
那些被迷魂散逼退的触须又开始聚集,腐臭的甜腻气息里,哀歌的尖啸像生锈的齿轮在碾磨:你以为逃得掉吗?
你的痛觉就是我的钥匙! 苏晚竹打了个寒颤——她在荒星时听过类似的话,那些寄生在流民意识里的异维度生物,最喜欢用宿主最敏感的感官做突破口。
而她的痛觉,在晶化后本已迟钝,此刻却因为喉骨碎裂变得异常清晰。
陆昭猛地抬头。
他扯下外袍裹住苏晚竹,晶化的左手按在她后心,另一只手抽出腰间的绣春刀。
刀身嗡鸣着劈开逼近的触须,飞溅的黑色黏液落在刀面上,发出的腐蚀声。
苏晚竹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在下降,晶化的纹路虽然停止了蔓延,却仍在他左臂上泛着幽蓝的光——那是哀歌在垂死挣扎。
撑住。陆昭的声音哑得像砂纸,前面有空间裂缝,我之前查过,噬心者的领域最怕荒星的辐射。 他指了指前方逐渐显形的灰色雾气,那是连接荒星的空间通道。
苏晚竹想起五年前被驱逐时,就是从这样的裂缝被丢下去的。
此刻裂缝边缘泛着刺目的白光,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可他们刚迈出两步,哀歌的尖啸突然拔高八度。
苏晚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颈间的伤口像是被撒了把盐,疼得她几乎站不住。
陆昭立刻将她打横抱起,绣春刀在头顶划出银色的弧光,将缠上来的触须一一斩断。
他的后背抵着她的额头,能清晰地听见他心跳如擂鼓:再忍忍,晚竹,就快到了......
就在这时,苏晚竹瞥见裂缝边缘闪过一道赤红色的影子。
是赤瞳!
她穿着血月祭司的红袍,发间的银饰在雾气里泛着冷光,右手举着的骨笛正对着他们。
苏晚竹想起母亲曾说,赤瞳是她的守护者,此刻她吹响骨笛,裂缝的白光突然变得柔和,像一张铺开的网,将他们兜头罩住。
进去!赤瞳的声音混着骨笛的呜咽,哀歌的本体在苏府祠堂,你们必须活着回去! 陆昭没有犹豫,抱着苏晚竹冲进裂缝。
腐臭的甜腻气息瞬间被荒星特有的铁锈味取代,他们摔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苏晚竹的膝盖撞在尖锐的岩石上,痛得她倒抽冷气——但这痛意,此刻却让她安心。
废墟......她扯了扯陆昭的衣袖,指着不远处半倒的金属建筑。
那里曾是荒星的黑市交易点,断墙后有个隐蔽的地洞,足够藏两个人。
陆昭立刻抱着她冲过去,背后传来哀歌的尖啸,像一根细针直扎进她的识海:痛觉越清晰,我越能找到你们!
等着吧,苏晚竹,你会亲眼看着他......
闭嘴!陆昭将苏晚竹塞进地洞,自己挡在洞口。
他的晶化左臂又开始渗出血珠,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
苏晚竹摸了摸颈间的伤口,指尖沾了些混着药粉的血——这是她在荒星时配的蚀骨散,专门对付异维度生物。
等陆昭进来,她要把这血抹在他晶化的纹路里......
地洞外,哀歌的尖啸还在回荡。
但苏晚竹知道,只要她和陆昭还在一起,只要她的痛觉还能让她清醒,他们就不会输。
她舔了舔嘴角的血,尝到一丝残留的桂花香——那是陆昭给的蜜糖的味道,甜得能压过所有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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