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井的水面突然翻涌如沸,谢清欢的声音裹着细碎的哭腔撞进苏晚竹耳膜。
她踉跄半步,陆昭的手臂立刻收紧,将她稳稳护在身侧。
井中影像如被风吹开的绢帛,缓缓展开——
潮湿的地窖,石壁上凝结着晶化矿物特有的幽蓝荧光。
谢清欢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发间珠钗歪斜,衣襟染着暗红血渍。
她身后的木门被重物撞击,传来周氏尖锐的嘶吼:“三弟妹,你藏不住的!那小灾星克死她爹,现在连苏家长房嫡孙都克了,留着她是要毁了整个苏家!”
谢清欢低头看向怀里皱着小脸的婴孩,指尖轻轻抚过那点朱砂般的守魂痣。
她睫毛上挂着泪珠,却笑得比平时更温柔:“阿竹,别怕。”
画面急转,金属流放舱的冷光刺痛苏晚竹的眼。
谢清欢将裹着小毯子的婴孩放进舱内,舱门闭合前的最后一刻,她的唇贴在透明观察窗上,哈出的白雾模糊了视线。
苏晚竹听见自己幼时的啼哭混着母亲的哽咽:“阿竹,娘对不起你......但只有把你送去荒星,他们才会信你是灾星,才不会追着查你守魂痣里的秘密......”
“愿你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
井中影像突然凝固,谢清欢的侧脸定格在泪水中。
她眼尾的红痣与苏怜月梳妆匣里的胭脂颜色分毫不差——原来那盒胭脂,是苏怜月偷了母亲的旧物。
苏晚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荒星五年:被流民抢走最后一块压缩饼干时的饥饿,被辐射兽咬伤后在冰雨中爬行的疼痛,还有每个深夜望着星空时,心里那团烧得她睡不着的怨火。
可此刻看着井中母亲颤抖的手,那团火突然就灭了。
“晚竹?”陆昭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垂眸看她,金瞳里映着井中光影,“你恨她吗?”
苏晚竹抬头,睫毛上沾着水光。
她缓缓摇头,伸手比划——这是荒星流民间传的哑语,只有最信任的人才能看懂:“她不是不要我,是用最疼的方式护着我。” 她喉咙发紧,声音轻得像飘在墓室里的灰尘,“周氏说我克夫,可我出生时爹就病入膏肓;说我克死长房嫡孙,可那孩子是被人下了慢性毒......她早就算到这些,所以提前把我送走,让苏家的脏水全泼在我身上。”
“哗啦——”
青墨的惊呼声像块碎石砸进水面。
苏晚竹转头,见老账房怀里的星轨罗盘正剧烈震动,青铜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咔”地一声,精准指向墓室中央的圆形石板。
“星图...星图开始移动了!”青墨布满晶化纹路的手死死攥着罗盘,“这是苏家古墓的核心星轨,只有嫡系血脉才能激活!”
苏晚竹望着那块蒙着灰尘的石板。
她向前走两步,陆昭的手便跟着移到她后腰,随时准备将她拉回。
指尖触到石板的瞬间,守魂痣突然发烫。
那热度顺着血脉往上窜,她眼前闪过无数碎片:母亲在密室里绘制星图的背影,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玉佩(后来被周氏以“克物”为由烧毁),还有荒星地底下那处被她偶然发现的、刻着苏家族徽的金属遗迹。
“轰——”
石板突然下沉三寸。
苏晚竹体内的能量如决堤的河,顺着经脉涌向掌心。
她听见地底下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墓室顶端的石屑落得更急了,有几块砸在陆昭肩头,他却连眼都没眨,目光始终锁在她身上。
银狼的呜咽声从甬道传来。
苏晚竹余光瞥见那道黑影正贴着石壁挪动,晶化的指甲在石墙上刮出刺耳鸣响。
陆昭的手不知何时按在了腰间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早注意到了。
井中倒影突然泛起血红色涟漪。
苏晚竹低头,看见自己的脸与记忆里母亲的脸重叠在一起。
她终于明白,所谓“克夫灾星”不过是块遮羞布,真正要被掩盖的,是苏家守护了千年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此刻正随着她掌心的热度,缓缓苏醒。
银狼的晶化指甲擦着苏晚竹后颈掠过的瞬间,陆昭的寒针已破空而至。
这是他在银狼贴着石壁挪动时就布下的局——锦衣卫的袖中针最擅守株待兔,针尖淬了荒星特产的麻痹草汁,专破晶化者的抗毒体质。
三根细如牛毛的寒针精准刺入银狼肩井、曲池、环跳三穴。
他刚扬起的利爪骤然顿在半空,晶化的皮肤下腾起诡异的青紫色,整个人像被抽了筋骨的木偶,地砸在青墨脚边。
你杀不了我。银狼喉间发出砂砾摩擦般的冷笑,嘴角扯出歪斜的弧度,因为我知道血月夫人的真正计划——她要的不是苏家秘宝,是你这具能连通星轨的身体!
苏晚竹守魂痣的灼痛突然加剧。
她垂眸看向掌心,原本泛着幽蓝的石板此刻正渗出细密的金纹,像活过来的星轨在皮肤下游走。
额间传来滚烫的刺痛,一道鎏金印记如火焰般绽放,从眉心蔓延至眉骨,在烛火下流转着星辰的微光。
晚竹?陆昭的手虚虚护在她后心,金瞳里映着她额间的光,声音比以往更轻,疼吗?
苏晚竹摇头。
她闭上眼,耳膜里突然涌入无数声音——天枢星东边海域的潮声,西边山脉的风穿过松林的呼啸,甚至能听见三千里外苏家祖宅屋檐下铜铃的轻响。
更深处,有类似心跳的轰鸣从虚空传来,像某种沉睡的巨兽正在苏醒。
裂隙......她睁开眼,眼底翻涌着银河般的光,我能感知到它。
百年前资源战争撕开的空间裂缝,正在天枢星和荒星之间吞噬能量。
青墨的罗盘掉在地上。
他晶化的手指颤抖着指向石板:星轨图......在倒转!
这是苏家历代家主都没能参透的终极星象——
关闭裂隙需要献祭。苏晚竹打断他,声音轻得像叹息,用我的幽影感知
这是荒星五年里,支撑她在黑暗中辨别危险的保命能力。
失去它,往后再遇到伏击,她将和普通女子无异。
陆昭的拇指轻轻蹭过她发顶。
他从袖中摸出最后一颗糖,糖纸在烛光下泛着暖黄:我在荒星黑市打听过,幽影感知是你用半条命换的。他将糖塞进她掌心,温度透过糖纸传来,但如果能让两星不再受裂隙侵蚀......
你会后悔吗?苏晚竹突然抬头看他。
陆昭金瞳微眯,嘴角扬起极淡的笑:我后悔的从来不是为你做的事。他指腹抚过她额间金印,是没能早五年找到你,让你在荒星受那么多苦。
苏晚竹掌心的糖被攥得发皱。
她望着陆昭眼底翻涌的暗色——那是他每次动真怒时才会浮现的情绪,却在触及她目光时软成一汪春水。
我选关闭裂隙。她将糖收进衣襟内袋,指尖抵在石板中央,但需要你帮我护法。
陆昭退后半步,腰间绣春刀地轻鸣出鞘,刀光在墓室里划出冷冽的弧,我守着。
青墨突然踉跄着扑向石壁,晶化的指甲抠进石缝:星轨......星轨要崩了!
话音未落,整座古墓开始剧烈震动。
头顶石屑如暴雨倾盆,陆昭旋身将苏晚竹护在身下,绣春刀横在两人上方,替她挡住砸落的碎石。
银狼被震得在地上翻滚,撞在青墨腿边,发出闷哼。
轰——
一声闷响从墓室最深处传来。
原本闭合的石门突然裂开缝隙,穿堂风卷着铁锈味灌进来,烛火被吹得东倒西歪,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苏晚竹抬头,看见阴影里有个轮廓缓缓走出。
那是个穿墨色绣金大氅的女子,面容被面纱遮住,只露出一双寒潭般的眼。
她手中握着枚血色符印,在震动中泛着妖异的光。
你们以为完成血脉共鸣就能阻止我?她的声音像冰锥扎进骨髓,太天真了......
古墓的震动突然加剧,苏晚竹听见头顶传来石块断裂的脆响。
陆昭将她往怀里带得更紧,绣春刀在头顶划出防御圈。
那女子的身影在晃动的烛光中忽明忽暗,最后一句话混着石屑坠落的声响,刺进众人耳中:
真正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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