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在廊下翻卷如浪,百盏宫灯将青石地照得暖如流金。
苏晚竹的绣鞋碾过铺了三层的红毯,金线绣的并蒂莲在足尖起伏,像被春风吹皱的湖面。
红盖头下,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着锁骨,一下,两下,和记忆里陆昭掌心的温度重叠——三日前地宫那夜,他塞给她的桂花糖早化在齿间,此刻喉间漫开的甜,倒像是从心尖渗出来的。
新妇到——赞礼官的声音拖着长腔撞进耳鼓。
苏晚竹顿住脚步,盖头下的眼尾微微发颤。
她能想象陆昭此刻的模样:立在礼台中央,雪柳斜插在鬓边,玄色吉服绣着暗金云纹,腰间绣春刀的字该被擦得发亮。
他说要替她挡住所有风雨,可她知道,有些刀枪,总得自己接下。
忽然,头顶传来玻璃碎裂般的脆响。
苏晚竹的指尖在袖中蜷起——那是镜宫方向传来的动静。
前两日她让毒娘子查过,镜宫的水晶阵本应在皇帝亲封的锁灵印下沉睡,此刻这声响...
灾星新娘,今日你将见证美好如何崩塌。
沈青崖的声音像浸了冰碴的银针,刺破满场的喧嚣。
苏晚竹抬头,红盖头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她看见半空中浮着一面血玉镜,镜面映出沈青崖阴鸷的脸。
礼厅里的宾客这才反应过来,女眷的尖叫撞着廊柱,有老夫人被锦凳绊倒,珠钗滚了满地。
晚竹!
陆昭的低喝混着铁器出鞘的清鸣。
苏晚竹转头,正撞进他骤然收紧的臂弯里。
冰晶盾的蓝光从他掌心腾起,在两人身周凝成半圆,下一秒,无数道幽绿的辐射光束如暴雨倾盆,撞在盾上迸出刺目火星。
她能闻到焦糊的气味漫进鼻腔,是廊下的红绸被光束灼穿了,烧出一个个黑洞。
他要你献祭才能停止风暴。陆昭的声音压得极低,温热的吐息扫过她耳畔,镜宫的终局阵需要活祭。
苏晚竹的手指扣住他腰间的绣春刀,刀鞘上字的刻痕硌得掌心生疼。
红盖头彻底被风卷走,她望着礼台中央那枝被光束削断的雪柳,断口处还凝着晨露——那是陆昭天没亮就去城郊折的,说要让天枢星的春天给晚竹作聘。
我不会让他如意。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尾音里淬了荒星五年的霜刃。
陆昭的瞳孔骤缩,他刚要开口,却见苏晚竹突然推开他。
她的裙裾在光束中翻卷如焰,足尖点着冰晶盾的边缘跃起,像荒星悬崖上的猎鹰。
宾客的惊呼被她抛在身后,她的视线穿过满场混乱,牢牢锁住半空中的血玉镜——那是沈青崖的阵眼。
影遁术,启。
苏晚竹的指尖凝出幽蓝的光,足尖点地的刹那,地面泛起镜面般的涟漪。
三个与她一般无二的身影从涟漪中升起,红裙翻涌如血,眼尾的朱砂痣在火光里明明灭灭。
四个苏晚竹同时抬手,指尖射出的银线缠住血玉镜的八个角,将沈青崖的虚影牢牢困在中间。
你以为只有你能操控镜子?她的声音混着四个分身的回响,在礼厅里撞出空谷般的嗡鸣,在荒星,我见过比这更狠的局——流民拿镜子骗我进陷阱,我就用碎镜片割了他们的喉;辐射兽对着镜墙发疯,我就用镜光引它们撞进雷区。
沈青崖的虚影在镜网中扭曲,他的左手不受控地掐住自己的脖子——那是影遁术的反噬。
苏晚竹望着他因窒息而涨红的脸,忽然笑了。
这笑像荒星暴雨后的晴空,亮得人睁不开眼:沈先生可记得?
当年我娘教你调香时,总说镜中花要用心看,别被影子迷了眼
话音未落,沈青崖的咒语突然卡了壳。
他望着困住自己的镜网,瞳孔里映出不属于此刻的画面:春阳穿过竹帘,穿月白衫子的女子蹲在花架前,指尖轻点他的额头:青崖,这株素心兰开得正好,你闻——
兰香混着血腥气涌进鼻腔。
沈青崖猛地摇头,可那画面越发明亮:七岁的自己蹲在苏府后园,手里攥着被风吹落的兰花,而苏晚竹的母亲正弯腰替他别上歪了的发带,银簪上刻着的字,和今日礼台那枝雪柳下的银簪,一模一样。
不——他的嘶吼被镜网绞碎。
苏晚竹望着血玉镜上裂开的蛛纹,反手接住陆昭抛来的绣春刀。
刀锋映出她染血的唇角,却也映出陆昭穿过光束向她跑来的身影——他的冰晶盾碎了半边,左袖被灼出焦黑的洞,可眼里的光比宫灯还亮。
礼厅外的天空突然暗了一瞬。
苏晚竹知道,那是镜宫的终局阵在崩溃。
她握紧绣春刀,刀尖指向沈青崖的虚影,而在那虚影的眼底,最后闪过的不是愤怒,而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像极了荒星雪夜里,被猎人围堵住的孤狼。
阿昭。她转身,朝陆昭伸出手。
他的掌心依然带着温度,像荒星冬天里突然窜起的篝火。
而在他们头顶,被光束撕裂的红绸正缓缓飘落,落在那枝断了的雪柳上,像给春天系了朵血色的蝴蝶结。
陆昭的指腹刚触到苏晚竹掌心,便觉出不对——那片本该暖热的肌肤正泛起细密的冰碴,像荒星极夜时覆着薄霜的石片。
他猛地攥紧她的手,却见她腕间的红绳正渗出幽蓝荧光,那是镜影分身术透支本源的征兆。
晚竹?他的声音发颤,绣春刀还攥在另一只手里,刀脊抵着掌心的薄茧,你的手......
苏晚竹抬头对他笑,眼尾的朱砂痣却褪成了淡粉,像被雨水冲淡的墨。阿昭,我没事。她的声音轻得像要飘走,可指尖悄悄勾住他的小拇指——这是他们在荒星时约定的暗号,意思是别慌,我有底。
话音未落,人群中突然掠过一道灰影。
毒娘子的面纱扫过苏晚竹手背,一个青瓷瓶精准落进她掌心。撑住,别让身体彻底晶化。低哑的女声混着蛊虫振翅的轻响,等陆昭转头,那道影子已融进廊下的阴影里,只余半片沾着药香的碎叶落在红绸上。
苏晚竹捏紧瓷瓶,喉间泛起铁锈味——她早该想到,镜宫终局阵的反噬不会只伤沈青崖。
三日前启动影遁术时,她便察觉经脉里有冰晶在爬,可当时满脑子都是陆昭鬓边的雪柳,想着再撑撑,等拜完堂就告诉他。
阿昭,护好宾客。她突然踮脚吻了吻他的唇角,趁他发怔时抽回手。
绣春刀的刀柄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她反手握住,刀尖重重扎进礼台中央的青铜阵眼。
血珠顺着刀身滚落,在阵眼刻着的星图上绽开红梅。
沈青崖的嘶吼陡然拔高,半空中的血玉镜裂出蛛网纹,原本倾泻的辐射光束像被掐住脖子的毒蛇,骤然调转方向,嘶嘶作响着缠向他的虚影。
不!
这不可能——沈青崖的左手还停在掐脖子的姿势,右手指向苏晚竹的方向,你用了她的血!
你怎么会......
苏晚竹望着他瞳孔里翻涌的幻象碎片:七岁的自己蹲在兰圃里,把沾着泥的素心兰塞进他手心;十五岁的苏母握着他的手调香,说青崖的鼻子比猎犬还灵;还有昨夜他在镜宫密室里,对着苏母的遗像喃喃我本想替你清理门户。
我娘教过我,解局要找线头。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晶化的冰碴正从指尖往小臂蔓延,而你的线头,从来都是她。
辐射光束裹着紫电劈下时,沈青崖终于露出荒星流民被狼群围住时的绝望。
他望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臂,突然笑了,笑声里浸着二十年的执念:原来...原来你不是她的影子,是她的刀。最后一个字消散在光束里,只余下半块染血的玉牌坠子,一声砸在苏晚竹脚边——那是苏母当年送他的生辰礼,刻着二字的墨玉。
陆昭冲过来时,苏晚竹正弯腰捡起玉牌。
她的右手已经完全晶化,像块被冻住的蓝水晶,连指尖的血珠都凝在半空,泛着冷光。
晚竹!他的呼吸撞在她发顶,颤抖的手抚过她晶化的手臂,毒娘子的药呢?
快喝!
苏晚竹把玉牌塞进他手里,另一只手攥着瓷瓶的指节发白。来不及了。她仰起脸,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阿昭,玉昭还在镜宫深处。
她握着终止机关的密钥,刚才我用影遁术时,看见她躲在...躲在观星阁第三层的暗格里。
陆昭的瞳孔骤缩。
他早该想到,沈青崖不过是明棋,玉昭这个皇帝私生女,才是镜宫真正的局眼。
可此刻他顾不上骂自己迟钝,只盯着苏晚竹晶化的手臂一寸寸往肩膀爬,像极了荒星雪暴里被冻住的枯树。
我这就去。他扯下腰间的金丝软甲,要裹住她的手臂,你撑着,等我回来——
阿昭。苏晚竹突然拽住他的衣襟,晶化的指尖在他玄色吉服上划出道蓝痕,如果我撑不住...记得把我埋在荒星的红砂坡,那里能看见最亮的星。
陆昭的喉结动了动,突然低头咬住她晶化的指尖。
钝痛混着铁锈味漫开,他望着她眼底翻涌的水雾,哑声道:苏晚竹,你敢说这种话,我就把红砂坡的星子全摘下来,砸在你棺材上。
远处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苏晚竹转头,看见礼厅角落的青瓷瓶滚在地上,那是她刚才握碎的——原来她根本没力气拔开瓶塞。
陆昭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突然松开她的手。
他解下绣春刀递给她,刀鞘上字的刻痕在火光里发亮:拿着,我去去就回。转身时,他的玄色披风扫过她的晶化手臂,带起一片细碎的冰晶,像下了场蓝色的雪。
苏晚竹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镜宫方向,突然笑了。
她的左脸还暖着,右脸却已开始晶化,连嘴角的弧度都凝住了。
她摸出袖中最后半块桂花糖,是陆昭三日前塞给她的,此刻糖纸都被体温焐得发软。
阿昭,你说要替我挡住风雨。她把糖含进嘴里,甜意混着血味在舌尖炸开,可这次,我替你挡住雷。
镜宫深处,观星阁第三层的暗格里,玉昭抚过掌心的青铜密钥。
她望着下方礼厅的混乱,听着沈青崖最后那声嘶吼,唇角勾起冷嘲的笑。
沈先生,你终究还是看错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摩挲着密钥上的星纹,苏晚竹不是谁的刀,她是团火——烧尽所有局,烧穿所有命。
而在她脚边,一盏青铜灯台悄然亮起幽蓝火光,灯油里浮着半片素心兰的花瓣,正随着火焰轻轻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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