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魂泉退得比涨时更急。
苏晚竹的鞋尖刚触到池底青石板,袖中便传来灼烧般的热意。
权杖残片抵着掌心,像活物般轻轻震颤,金芒从袖管里透出来,在石壁上投出摇晃的光斑——那些光斑撞在某处凹凸不平的岩面上,突然凝住了。
她呼吸一滞。
石壁上竟浮现出半幅壁画。
褪色的朱红颜料里,一个穿翟衣的女子正将长剑刺入怪物咽喉,那怪物生着蜥蜴的鳞甲、巨鸟的翅膀,被刺中要害的瞬间,周身腾起幽绿鬼火。
女子额间的凤凰金钿与苏晚竹掌心的残片轮廓完全重合,连眼尾那颗朱砂痣都与她记忆里母亲的模样分毫不差。
\"是母妃...\"她无意识地抚上石壁,指尖触到画中女子的手腕,粗粝的岩面磨得指腹生疼,\"这是她封印影蜥的画面。\"
陆昭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
他发梢还滴着泉水,却已将佩刀握在掌心,刀鞘轻轻碰了碰她手背:\"阿竹,你在荒星学过古符文?\"
苏晚竹这才注意到壁画边缘刻着细小的篆字,笔画间还渗着暗红,像是用血填过。
她盯着那些扭曲的纹路,喉间突然泛起熟悉的甜腥——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蜜饯味道。
那时她被周氏推上流放船,母亲攥着她的手在掌心写了半行字,说\"若见血纹,以魂为锁\"。
\"以血为引,以魂为锁。\"她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石壁突然发出金石交鸣般的清响。
壁画里的凤凰金钿\"嗡\"地飞了出来,化作一道金光没入权杖残片。
苏晚竹被震得后退半步,撞进陆昭怀里,却见白骨僧不知何时跪了下去,骨节相叩的声音在密道里格外清晰:\"皇室血脉再现,末将周守陵愿为您效命。\"
他身后那些由人骨串成的傀儡突然动了,关节发出细碎的咔嗒声,排着队退到密道两侧,露出最深处一根漆黑石柱。
石柱表面刻满倒悬的锁链,顶端嵌着颗幽蓝珠子,正随着权杖残片的震颤微微发亮。
\"镇魂柱。\"陆昭的声音沉了沉,他扯下外袍裹住苏晚竹肩头——泉池的水汽混着石壁的阴寒,正往她湿透的裙衫里钻,\"当年血枭为了炼魂,从极北冰原盗来的邪物。\"他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残片,\"现在你激活了皇室封印,他的魂器要反噬了。\"
苏晚竹望着石柱顶端的蓝珠。
那珠子原本该是血枭用来镇压生魂的,此刻却像被戳破的气球,正\"滋滋\"冒着黑气。
她忽然想起在荒星见过的腐尸,那些被辐射兽啃食的尸体也是这样冒黑气,直到最后只剩一把白骨。
\"昭哥,\"她仰头看他,眼尾还沾着泉水,\"你说他现在在哪儿?\"
陆昭的拇指擦过她眼角:\"在密道入口。\"他话音未落,远处便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石壁开始摇晃,小灰\"呀\"地叫了一声,扑过来抱住苏晚竹的腿。
苏晚竹低头摸他发顶,摸到一手冷汗——这孩子从被影蛛抓住当诱饵到现在,连哭都不敢大声。
\"血枭的机械义眼能启动灵魂共振。\"陆昭拽着她往石壁凹陷处躲,头顶的碎石簌簌往下掉,\"他知道残片在你手里,急了。\"
苏晚竹却没动。
她盯着石壁上母亲的壁画,看金钿的光影在震动中愈发清晰,忽然笑了:\"急了好。\"她反手扣住陆昭的手腕,将他拉到身前,\"他越急,破绽越多。\"
轰鸣声越来越近。
有碎石砸在陆昭背上,他皱了皱眉,却没躲,只将苏晚竹护得更紧。
小灰缩在两人中间,小手指抠着苏晚竹的裙角,忽然小声说:\"姐姐,影蛛阿姨在看你。\"
苏晚竹转头。
影蛛不知何时被白骨僧拖到了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
她原本染着丹蔻的指甲全裂开了,渗着血,却还撑着上半身,目光像两把刀扎在苏晚竹脸上。
石壁的震动让她伤口的血滴得更快,在青石板上洇出蜿蜒的红线,倒像是替苏晚竹铺了条血路。
\"周氏那老东西...\"影蛛突然笑了,笑声混着血沫,\"她以为把你扔去荒星就能断了血脉,可她不知道...当年长公主根本没...\"
\"影蛛!\"远处传来暴怒的嘶吼。
血枭的声音像被泡在滚油里,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响。
苏晚竹听出那是机械义眼过载的声音——他的灵魂共振要失控了。
她低头看掌心的残片,凤凰的轮廓已经完全睁开眼,金芒透过皮肤,在她手背上投下小小的影子。
石壁的裂缝里渗出腥甜的风。
小灰打了个寒颤,往苏晚竹怀里缩得更紧。
陆昭的佩刀\"铮\"地出鞘半寸,刀光映着苏晚竹发亮的眼睛——那是荒星五年,在沙暴里淬炼出的、比刀刃更锋利的光。
影蛛的笑声突然断了。
她望着苏晚竹背后的方向,瞳孔剧烈收缩。
苏晚竹顺着她的目光回头,正看见白骨僧的骨链突然绷直,像根银色的弦,\"啪\"地缠住了影蛛的脖颈。
老守陵人枯槁的脸上没有表情,只将骨杖重重顿在地上:\"公主,该送她去见主子了。\"
影蛛被拖行的声音在密道里格外清晰。
她的指甲刮过青石板,留下五道血痕,最后停在苏晚竹脚边。
苏晚竹垂眸看她,看见她染着血的唇动了动,听见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周氏...藏着...\"
\"轰——\"
密道顶端的岩块轰然坠落。
陆昭一把将苏晚竹按在石壁上,碎石擦着他后颈砸进泉池,溅起老高的水花。
等尘埃落定,苏晚竹才发现影蛛的嘴还半张着,却再发不出声——白骨僧的骨链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下颌,将她的话生生锁在了喉咙里。
\"公主,\"白骨僧弯腰拾起地上的权杖残片,双手捧到她面前,\"血枭的魂器快碎了。\"他指了指镇魂柱,蓝珠上的裂纹已经爬满表面,\"趁他还没冲进来,您得......\"
\"阿竹!\"
陆昭突然拽她往旁边一躲。
一支淬毒的弩箭擦着她耳尖钉进石壁,箭尾的红羽还在颤动——是血枭的标记。
苏晚竹摸了摸发烫的耳垂,抬头看向密道入口方向。
那里的黑暗里,有两点幽蓝的光正在逼近,像极了荒星夜里,辐射兽捕猎时的眼睛。
影蛛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她被骨链勒得脸色发紫,却还是用最后一口气,从齿缝里挤出半句话:\"周氏藏着...长公主的...\"
\"闭嘴!\"
血枭的嘶吼震得密道嗡嗡作响。
苏晚竹看见黑暗里伸出一只金属手臂,抓着影蛛的后领将她提了起来。
影蛛的发丝扫过苏晚竹手背,凉得像蛇信子。
她听见影蛛在血枭的怒吼里,用尽最后力气喊出:\"遗诏!\"
然后,一切声音都被轰鸣吞没了。
影蛛被白骨僧的骨链拖行到苏晚竹脚边时,喉间还渗着血沫。
她染着丹蔻的指甲在青石板上刮出五道血痕,抬头时眼尾的泪痣被血污糊成暗红,倒像是被人剜了块肉:\"你以为......\"她突然呛咳起来,染血的唾沫星子溅在苏晚竹绣着玉兰花的鞋尖,\"你以为能掌控这破石头的力量?\"
苏晚竹垂眸看她。
影蛛的瞳孔里映着权杖残片的金芒,像两团烧得要熄的鬼火。
她记得在荒星黑市见过这样的眼神——被剥了皮的流民最后一刻,也是这样既恨又怕地盯着救他的人。
\"替死鬼。\"影蛛突然笑了,染血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当年长公主用这破石头锁影蜥,最后被反噬得连骨头都不剩......\"她舌尖突然顶起腮帮,露出紫黑的毒囊,\"你也会......\"
\"昭哥,护好小灰。\"苏晚竹突然开口。
她袖中早攥着个雕花木盒,盒盖一开,浅粉色药粉便随着呼吸的风,精准扑向影蛛裂开的唇缝。
陆昭的手臂立刻收紧,将她和缩成一团的小灰护在身侧。
他佩刀半出鞘,刀光映着苏晚竹泛冷的眼尾:\"阿竹?\"
\"梦魇散。\"苏晚竹指尖还沾着药粉,在影蛛惊恐的注视下,轻轻抹过自己唇角,\"荒星黑市的老毒物教的——能让人把幻觉当真实。\"
影蛛的瞳孔瞬间涣散。
她突然尖叫着蜷缩成团,指甲发疯似的抓挠自己脖颈:\"不!不是我!是周氏让我......\"她额头撞在青石板上,血珠溅到苏晚竹裙角,\"别过来!长公主!我没动遗诏......\"
苏晚竹蹲下身,指尖捏住影蛛下巴。
女人的皮肤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烙铁:\"你说得对。\"她声音轻得像荒星清晨的雾,\"我确实只是个替死鬼......\"影蛛的瞳孔剧烈收缩,她却笑了,\"但这次,我要让真正的凶手——\"她指腹重重按在影蛛喉结上,\"陪葬。\"
密道入口的石壁轰然炸裂。
血枭裹着黑烟冲进来时,半张脸还嵌着碎石。
他左边眼眶是机械义眼,幽蓝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右边脸颊却烂得露出白骨,腐肉滴滴答答掉在地上,混着血珠滋滋腐蚀青石板。
\"我的影蛛!\"他金属手臂一挥,白骨僧的骨链应声而断。
老守陵人踉跄后退,骨杖在地上划出火星。
血枭的机械足碾碎影蛛染血的发尾,腐臭的气息喷在苏晚竹脸上:\"交出残片!\"
陆昭的刀终于全出鞘了。
他将苏晚竹和小灰往石壁后一推,刀锋划开血枭的金属手臂,溅出的却不是血,是黏腻的黑油:\"阿竹,去镇魂柱!\"
苏晚竹攥紧权杖残片。
金芒从指缝里涌出来,像活物般往镇魂柱方向钻。
她能听见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以魂为锁\",能感觉到掌心的残片在发烫,烫得皮肤发红,却比荒星沙暴里的阳光更让她安心。
\"昭哥!\"她喊了一声。
陆昭回头的瞬间,她猛地推开他,朝着镇魂柱狂奔。
血枭的金属爪擦着她后颈划过,在石壁上留下五道深痕。
小灰被陆昭护在怀里,却还伸着小手喊\"姐姐\",声音裹着哭腔。
镇魂柱的蓝珠已经裂成蛛网。
苏晚竹将残片按上去的刹那,整座密道都震了震。
金芒顺着锁链爬满石柱,像活过来的龙,将蓝珠里的黑气一丝丝抽出来。
血枭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的机械义眼开始冒火星,右边烂脸的腐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骨头。
\"不!这不可能!\"他金属手臂抓住苏晚竹的手腕,力道大得要捏碎骨头。
陆昭的刀从背后刺穿他的肩胛骨,刀刃没入半寸,却像刺在烂泥里,只搅出更多黑油。
\"公主!\"白骨僧的骨链突然缠住血枭的脖颈。
老守陵人枯槁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是百年前守陵时的肃杀,\"末将替您斩断这孽障!\"
骨链骤然收紧。
血枭的机械义眼\"砰\"地炸开,碎片溅了苏晚竹一脸。
他的金属手臂松开了,垂在身侧发出咔咔的空响。
苏晚竹踉跄着后退,撞在镇魂柱上。
金芒突然暴涨,将血枭整个人裹了进去。
\"周氏......藏着......\"血枭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一个字被金芒绞成碎片。
他的身体开始消散,先从烂脸的右半部分,再到机械的左半部分,最后只剩一缕黑烟,被镇魂柱吞得干干净净。
影蛛不知何时昏了过去。
她脸上还挂着泪痕,却再发不出声。
苏晚竹摸了摸她的脉搏——跳得极慢,像将熄的灯。
她抬头看向陆昭,对方脸上沾着血枭的黑油,却冲她笑了笑,从怀里摸出颗糖:\"甜的。\"
小灰从陆昭怀里探出脑袋,小手指着密道顶端:\"姐姐,石头在掉。\"
苏晚竹抬头。
石壁上的裂缝正不断扩大,碎石像下雨般往下掉。
白骨僧的骨链突然自动收拢,缠成根拐杖撑在地上:\"公主,密道要塌了。\"他指了指入口方向,那里的石壁正在闭合,\"末将守陵百年,这是最后一次替皇室开路。\"
陆昭将糖塞进苏晚竹嘴里,拉着她往入口跑。
小灰趴在他背上,小胳膊紧紧搂着他脖子。
苏晚竹回头看了眼镇魂柱——权杖残片还嵌在上面,金芒却淡了些,像母亲当年哄她睡觉时,床头那盏暖黄的灯。
\"阿竹!\"陆昭的声音带着焦急。
她加快脚步,刚冲出密道入口,身后便传来轰然巨响。
回头时,入口已经被碎石封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线金芒,像颗埋在土里的星。
荒星的风突然变了。
原本腥甜的风里,多了丝湿润的青草香。
苏晚竹舔了舔嘴角的糖,甜得发腻,却比荒星五年喝过的所有水都让人安心。
她攥紧陆昭的手,听见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是荒星的风暴,要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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