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色微光与心门轻启
夜幕下的果园废墟，寂静与紧张交织。除了固定岗哨轻微的脚步声和远处不时传来的、令人心悸的犬吠（或是更糟的声音），整个世界仿佛都蜷缩起来，屏息以待。篝火被严格禁止，只有零星的手电筒光束在黑暗中谨慎地移动，如同夜兽的眼睛。
宋墨涵和顾锦城并肩坐在矮墙下的阴影里，手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悄然传递着无需言说的支撑。那份短暂的宁静与交握，被一声压抑的啜泣打断。是那个被救的小女孩，阿娜尔（老妇人在苏晴耐心询问下，终于说出了孙女的名字），因为伤处的疼痛和高烧的折磨，在睡梦中不安地哭闹。
宋墨涵立刻松开了手，职业本能让她瞬间起身。“我去看看。”她的声音带着疲惫，但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顾锦城感到手背一凉，那份短暂的温暖被抽离，心底竟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他看着她匆匆走向地窖的纤细背影，在白大褂（已沾满污渍）的映衬下，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蕴含着惊人的韧性。他收回手，握了握拳，仿佛想留住那片刻的柔软，随即也站起身，重新投入到警戒和部署中去。
地窖里，阿娜尔的状况确实不稳定。伤口虽然得到了初步处理，但严重的感染导致她反复高热。老妇人（名叫萨伊玛）守在一旁，不停地用湿布擦拭孙女的额头，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忧虑。
“必须想办法给她降温，持续高热太危险了。”宋墨涵检查后，对苏晴低语。现有的物理降温方法效果有限。
“我们的退烧药不多了，而且要优先保障李斌……”苏晴面露难色。
就在这时，负责在果园外围警戒的士兵带来了一个意外“收获”——他们抓到了一个试图潜入果园偷取食物的少年，大约十四五岁，瘦骨嶙峋，眼神像受惊的小鹿，却带着一股野性的倔强。他叫法迪，自称是附近村庄的幸存者，村庄被武装分子洗劫，他躲藏多日，饥饿驱使他冒险出来寻找食物。
顾锦城审视着这个瑟瑟发抖却紧抿嘴唇的少年。赵磊检查了少年身上，除了一把生锈的小刀，没有武器。“队长，怎么处理？他说的话无法证实。”
若在平时，这种不明身份的人员必须谨慎处置。但此刻，看着少年凹陷的脸颊和破旧的衣衫，顾锦城皱了皱眉。他让人给了法迪一些口粮和水。少年狼吞虎咽的样子，让周围的士兵们眼神都柔和了些许。
宋墨涵闻讯赶来，看到法迪的瞬间，她注意到少年裸露的手臂上有一道已经发炎化脓的划伤。“你的伤口需要处理，不然会感染。”她下意识地用生硬的当地语说道，并拿出了随身的消毒用品。
法迪警惕地看着她，又看看顾锦城，没有动弹。
顾锦城对宋墨涵微微颔首，示意她可以接近。宋墨涵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柔和无害。当她用蘸了消毒液的棉签触碰到法迪的伤口时，少年疼得抽搐了一下，但没有退缩，只是死死地盯着她。
处理完伤口，宋墨涵看着法迪，忽然心中一动。她尝试着比划，询问附近是否有可以用于退烧的草药。她曾在资料上看到过，一些当地的传统草药在消炎降温方面有奇效。
法迪起初茫然，但在宋墨涵反复的、充满善意的比划和几个关键的当地语词汇（如“热”、“降温”、“植物”）的提示下，他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理解。他犹豫了一下，指了指果园深处靠近山脚的方向，嘴里吐出一个拗口的词语。
“他说那边有一种草的根茎，捣碎敷在额头和腋下，可以退热。”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是刚刚走过来的萨伊玛老妇人。她看着法迪，眼神复杂，有同情，或许还有同病相怜的意味。她确认了法迪的说法。
顾锦城当机立断，派出一名士兵跟随法迪，在萨伊玛的指引下，前往寻找草药。这是一次冒险，但为了挽救小女孩的生命，值得一试。同时，这也是一种试探，对法迪，也是对当前环境下人性的一丝期望。
约莫半小时后，士兵和法迪安全返回，法迪手里攥着一把带着泥土的、其貌不扬的植物根茎。萨伊玛接过，熟练地捣碎，然后示意宋墨涵可以用于阿娜尔。
草药敷上后不久，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草药真的起了效，阿娜尔的哭闹渐渐平息，呼吸似乎也平稳了一些。宋墨涵长舒了一口气，对萨伊玛和站在一旁、神情依旧紧张的法迪投去感激的目光。
这个插曲，让队伍里紧绷的气氛微妙地缓和了一些。法迪没有被驱离，而是被默许留在果园边缘，由士兵看管。萨伊玛对他的态度也从最初的警惕，多了几分接纳。绝境中，对生命的共同呵护，暂时超越了身份和猜疑。
后半夜，宋墨涵再次检查完所有伤员后，疲惫地回到矮墙边。顾锦城正在那里等她，手里依旧拿着口粮和水。
“谢谢。”宋墨涵接过，这次，她很自然地在顾锦城身边坐下。两人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那个孩子（指法迪），你怎么看？”宋墨涵轻声问。
“眼神里有恐惧，但也有求生欲，不像是探子。”顾锦城分析道，“但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不能完全放松警惕。”他的谨慎是职业使然。
“嗯。”宋墨涵表示理解，随即叹了口气，“战争让这么多孩子流离失所……阿娜尔，法迪，还有艾哈迈德……”她看向蜷缩在苏晴身边睡着的艾哈迈德，眼神充满怜惜。
顾锦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沉默了片刻。星空下，他刚毅的侧脸轮廓显得柔和了些许。“所以，我们更要带他们出去。”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宋墨涵转过头，看着他。夜色中，他的眼睛格外明亮，像是指引方向的星辰。她想起他之前说的“现在……也多了一点怕”，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敬佩，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
“顾锦城，”她鼓起勇气，问了一个更私人的问题，“你以前……想象过自己未来的生活吗？在成为特种兵之前。”
顾锦城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下。他仰头喝了一口水，喉结滚动了一下。“很少。”他坦诚地回答，“从进军校那天起，生活就是训练、任务。未来……就是下一个任务。”他的话语简单，却透露出一种常年处于高度战备状态下的生活轨迹。
“你呢？”他反问，这是第一次，他将话题引向了她个人。
宋墨涵微微怔住，随即露出一丝带着怀念和怅然的微笑：“我啊……以前就想做个好医生，在明亮的医院里，穿着干净的白大褂，按时上下班，或许……还会有个温暖的家。”她的话语勾勒出一幅和平年代最普通却也最珍贵的图景，与眼前的废墟战火形成鲜明对比。
“那很好。”顾锦城低声说，目光落在远方漆黑的夜色中，似乎也在想象那幅画面。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但这次不再是无言，而是充满了某种共鸣和理解。他们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刀光剑影，一个白衣天使，却在命运的捉弄下，在这个血色黄昏与寂静夜色交织的废墟上，产生了奇异的交集。
“休息一会儿吧，”顾锦城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比往常更加温和，“离出发还有两小时，我守着。”
宋墨涵确实累极了，身心俱疲。她没有逞强，轻轻“嗯”了一声，将头靠在身后冰冷的土墙上，闭上了眼睛。尽管环境恶劣，但身边男人散发出的那种沉稳可靠的气息，竟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硝烟味的外套，轻轻披在了她的身上。她没有睁眼，只是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陷入了一种浅眠。
顾锦城看着身边很快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的宋墨涵，将自己的身影挡在了风口的方向。夜色依旧深沉，前路依旧未卜，但某种情感，如同废墟中顽强钻出的嫩芽，在战火与死亡的阴影下，悄然生长。它不仅关乎责任与保护，更开始触及彼此内心深处，那片关于“未来”的、久未触碰的柔软之地。黎明将至，新的征途上，他们将共同面对更多未知，而心底悄然发生的变化，将成为他们最坚实的力量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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