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残垣，血腥气混合着尘土味，在昏暗中弥漫。
林陨背靠着冰冷的、被撞出一个人形破洞的土墙，缓缓滑坐在地。左肩上，那柄幽蓝短刃依旧钉在那里，刃身周围的血液已有些凝固，呈现出暗红色。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而微弱，胸膛剧烈起伏，仿佛随时都会因为这沉重的伤势和“过度”催动力量而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紧闭着双眼，长而凌乱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掩住眸底深处那片冰封的湖泊。所有的感知，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全力运转着，捕捉着外界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屋外，那几道属于监视者的神识，如同受惊的毒蛇，在事发瞬间的剧烈波动后，并未立刻退去，反而变得更加活跃，更加肆无忌惮地扫过屋内每一寸空间，反复确认着黑衣杀手的死亡状态，以及林陨那“岌岌可危”的生命气息。
他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略显杂乱急促的脚步声，正迅速向这处偏僻的杂役院落靠近。显然，这里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巡逻的执法弟子。
一切，都在按照他预想的剧本上演。
他需要在这短暂的、各方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的混乱间隙，完成一件事——检查那黑衣杀手的遗物。
心念微动，一缕极其凝练、近乎无形的神识，如同拥有实体的触手，悄无声息地蔓延而出，避开了屋外那些监视神识的焦点区域，如同水银般，钻过墙壁的破洞，缠绕上了那具尚有余温、嵌在砖石中的尸体。
搜魂？不，时间不够，动静也太大。而且一个专职刺杀的死士，识海中多半设有禁制，强行搜魂很可能什么也得不到，反而打草惊蛇。
他的目标，是对方身上可能携带的、能证明身份或指示来源的物品。
神识如同灵巧的手指，在黑衣人紧身的夜行衣上迅速游走。很快，在对方腰间内侧，一个极其隐秘的夹层中，发现了一个巴掌大小、材质非皮非布、触手冰凉柔软的黑色储物袋。这储物袋样式古朴，表面没有任何标识，散发着与那柄幽蓝短刃同源的阴寒气息，并且设有一道不算复杂，但颇为诡异的灵力锁。
若是寻常筑基修士，想要在不惊动外界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打开这储物袋，几乎不可能。
但林陨不同。
他的神识，经过《炼神诀》的千锤百炼，尤其是融入了那一丝空间切割意念后，其锋锐与穿透性，已远超同阶。更重要的是，他对能量结构的感知，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地。
神识凝聚成尖，如同最纤细却无坚不摧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向那道灵力锁的结构节点。
并非强行破解，而是寻找其能量流转轨迹中最细微的缝隙与薄弱之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缓。
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执法弟子严厉的呼喝与询问其他杂役的声音。
林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并非因为紧张，而是神识高度集中带来的负荷。左肩的伤口传来阵阵阴寒的刺痛，那短刃上附着的灵力仍在试图侵蚀他的身体，却被他体内磅礴的魔元死死压制、消磨。
找到了！
神识之针精准地刺入了一个能量回路的节点！
“啵——”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水泡破裂的脆响，在黑衣人尸体的腰间响起，随即被屋外的喧嚣彻底掩盖。
那道阴寒的灵力锁，应声而开！
林陨的神识瞬间探入储物袋中。
空间不大，约莫半间屋子大小。里面的东西不多，却让林陨眼神微凝。
十几块下品灵石，散发着微弱的灵气。
几个白瓷小瓶，里面装着疗伤、回复灵力以及……见血封喉的毒药。
几套换洗的、同样没有任何标记的黑色夜行衣。
一些干粮和清水。
以及，最引人注目的，是放置在角落里的两样东西。
一枚婴儿拳头大小、通体漆黑、正面雕刻着一个狰狞鬼首的令牌。令牌入手沉重冰凉，鬼首的双眼似乎是某种暗红色的宝石镶嵌，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血煞之气。仅仅是神识接触，就能感受到一股阴冷、暴虐的意志。
鬼煞令！
林陨心中闪过这个名字。这是活跃在天南域边缘地带，一个名为“幽冥道”的杀手组织的信物！此组织行事狠辣，踪迹诡秘，只要出得起价钱，几乎无所不杀。这令牌，既是身份象征，也是接取和完成任务的信物。
果然，是专业的杀手。
而另一样东西，则是一封以特殊秘法封存的传书玉简。玉简表面灵力流转，构成一个简单的防护禁制，其上的气息，与那鬼煞令同源，显然是幽冥道内部传递信息所用。
林陨的神识尝试触碰那玉简。
嗡！
玉简表面光华一闪，一道更加阴冷的神念冲击反弹而出，试图摧毁外来探查者！
早有防备！
林陨神识凝聚，如同磐石，轻易化解了这道反击。同时，他那蕴含着一丝空间切割意念的神识，强行穿透了那层防护禁制，读取了其中封存的信息。
信息很短，只有寥寥数语，却让林陨的目光瞬间冰冷如万载玄冰。
“目标：青云宗杂役弟子林陨。特征：道损之体，疑似身怀异力（炼体？）。要求：确认并夺取其‘机缘’之物，不留活口。定金：五百下品灵石。尾款：视‘机缘’价值而定。发布者：匿。”
信息到此为止。
没有署名，没有更多线索。
但“确认并夺取其‘机缘’之物”这句话，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许多东西！
发布悬赏者，并非单纯想要他的命！更重要的是，冲着他那所谓的“机缘”而来！对方不确定他得到了什么，但显然对他“死而复生”并拥有“怪异力量”这件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甚至不惜花费重金，请动幽冥道的杀手，既要灭口，也要夺宝！
是谁？
传功长老？他虽有怀疑，但以他的身份地位，若真想动手，有太多更隐蔽、更有效的方式，没必要假手于一个声名狼藉的杀手组织，还留下“夺取机缘”这种容易授人以柄的把柄。
苏婉清？她已筑基，成为紫霞峰亲传，前途无量，有必要对一个她眼中的“废人”如此处心积虑，甚至动用这等阴暗手段吗？可能性有，但不大。
玄冥宗？自己与他们的交集，仅限于救了穆灵儿，杀了一个筑基长老。但他们如何能如此快地将“林陨”与“道损魔尊”联系起来？并且精准地在宗门内发布悬赏？
又或者……是宗门内其他对他这“异常”感到不安，或是觊觎那虚无缥缈“机缘”的势力？
思绪电转间，屋外的脚步声已至门前。
“砰！”
木门被粗暴地踹开，彻底脱离了门框，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数名身穿执法堂服饰、气息冷厉的弟子冲了进来，为首一人，赫然有着筑基初期的修为。他们一眼便看到了屋内的惨状——破损的墙壁，嵌在其中的黑衣人尸体，以及靠在墙边、气息奄奄、肩头还插着利刃的林陨。
“怎么回事？！”为首的执法弟子厉声喝道，目光如刀，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林陨身上。
林陨适时地“挣扎”着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用尽全身力气般，断断续续地说道：“有……有刺客……要杀我……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就……”
话未说完，他脑袋一歪，仿佛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是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
那执法弟子眉头紧锁，快步上前，先检查了一下黑衣人的状况，确认其死亡后，又来到林陨身边，探出一丝灵力，检查他的伤势。
灵力入体，感受到的是一片混乱、破败的景象。经脉多处受损，气息微弱，肩头的伤口处阴寒灵力盘踞，不断侵蚀着生机，情况确实糟糕到了极点。与黑衣人那被一拳震碎心脉的死状，以及现场残留的、那一道微弱却凌厉的神魂冲击痕迹（林陨刻意留下的一丝“惊魂刺”残余波动）相互印证。
“筑基中期的杀手……幽冥道的人？”另一名执法弟子从黑衣人身上搜出了那枚鬼煞令，脸色一变，“他一个杂役，怎么会惹上幽冥道？”
为首的执法弟子收回手，脸色阴沉。事情显然不简单。一个道损之体的杂役，先是在考核中展现出怪异力量，接着又被幽冥道的杀手潜入宗门刺杀，而且杀手还失败了，反被其以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反杀？
这林陨身上，定然有秘密！
但此刻，对方重伤濒死，显然不是审问的时候。
“将他抬去医庐，小心看护，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他沉声下令，“将刺客尸体带走，仔细检查！封锁此地，彻查今日所有进出后山之人！”
“是！”
几名执法弟子应声而动，小心地将“昏迷”的林陨抬起，向外走去。另有人处理黑衣人的尸体，并开始勘查现场。
林陨任由他们摆布，意识却始终保持着一丝清明。
被抬出破屋时，他“无力”地垂下的手掌，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那枚被他神识悄然取出、握在掌心、属于黑衣杀手的储物袋，以及里面的鬼煞令和那封传书玉简，如同被无形的空间吞噬，瞬间消失不见，被他收入了自身那个得自魔物的、更加隐秘的储物袋中。
这些东西，是线索，也是……未来的武器。
阳光有些刺眼。
他闭上眼，将所有的心绪与冰寒的杀机，深深埋藏。
暗室已破，微光乍现。接下来的路，是步步惊心，还是海阔天空？
他期待着。
第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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