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光明，并未给林陨带来丝毫暖意。
当他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踏出万魔渊边缘那扭曲的力场屏障时，外界正是黄昏。残阳如血，将天边的云霞染得一片凄艳，也给荒凉的后山岩地铺上了一层黯淡的金红。
久违的天光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并非不适应，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排斥。他体内流淌的已是至阴至寒的魔元，丹田内沉浮的是吞噬万物的魔鼎。这煌煌天日，这天地间充斥的、与他格格不入的稀薄灵气，都让他感到一种隐隐的不适，仿佛置身于一个充满敌意的领域。
他站在渊边，任由山风吹动他破烂不堪、沾满暗红血渍与尘土的杂役服，黑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遮掩住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双深不见底、古井无波的眸子。
回头望了一眼那深不见底、魔气缭绕的万魔渊，那里曾是他绝望的葬身之地，却也成了他新生的魔域摇篮。没有留恋，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心念微动，体内奔涌的、堪比筑基初期的液态魔元瞬间沉寂下去，如同被无形的枷锁层层封困。那尊缓缓旋转的吞噬魔鼎也收敛了所有气息，变得如同死物。他周身那令人心悸的魔威彻底内敛，皮肤下隐隐流动的暗沉光泽也消失不见。
此刻的他，在外人感知中，甚至比被扔下深渊前更加不堪。气息微弱，杂乱，带着一种被魔气侵蚀后特有的腐朽味道，修为更是被压制在了可怜的练气二层，连一个最普通的外门弟子都不如。
这便是《万化吞天诀》中记载的敛息秘术——“归寂”。并非简单的隐藏，而是将自身所有能量、所有生命波动，都强行归于一种近乎“道损”的沉寂状态，完美地契合了他这具躯体的“本色”。除非修为远超于他，且刻意以神识仔细探查，否则绝难发现端倪。
他需要这个身份，这个“宗门之耻”、“道损废人”的身份，作为他最好的伪装。
辨认了一下方向，林陨迈开脚步，不疾不徐地向着记忆中外门杂役区的方向走去。步伐略显虚浮，身形微微佝偻，配合着他此刻狼狈的外表，活脱脱一个侥幸从魔渊边缘爬回来、已然半废的可怜虫。
沿途，偶尔会遇到一些外门弟子或是更低等的杂役。
看到他，所有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愕、厌恶，以及浓浓的鄙夷。
“咦？那不是林陨吗？他……他没死？”
“命可真硬！被扔进万魔渊都能爬出来？”
“哼，爬出来又如何？你看他那样子，气息比之前还弱，怕是已经被魔气彻底侵蚀，离死不远了！”
“晦气！离他远点，别沾上了霉运！”
“听说苏师姐前几日已经成功筑基，被紫霞峰主正式收为亲传了！啧啧，真是云泥之别啊……”
议论声毫不避讳地传入林陨耳中。
他低着头，散乱的黑发遮住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冰冷杀机与嘲讽。
苏婉清，筑基了？紫霞峰亲传？
很好。
他依旧沉默地走着，对那些目光和议论置若罔闻，仿佛真的已经认命，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回到那处破败的杂役院落时，天色已然彻底暗下。院子里空无一人，其他杂役显然都刻意避开了这里，仿佛这是一处被诅咒之地。
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进去。屋内依旧是他离开时的模样，冰冷，肮脏，充斥着霉味。
他没有点灯，径直走到那冰冷的土炕边坐下，黑暗中，唯有他平稳的呼吸声。
暂时安全了。
宗门对于他这样一个“废人”从万魔渊爬回，或许会有些惊讶，但绝不会过多关注。一个道损之体，一个练气二层的杂役，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中，与蝼蚁无异，生或死，都无关紧要。这，正是他想要的。
接下来，他需要资源，需要能够让他这尊“魔鼎”继续壮大的资粮。青云宗内，显然不可能有纯净的魔气供他吞噬，但他记得，杂役负责的“秽物处理”区域，靠近宗门的“丹渣池”与“残器谷”。
丹渣池，堆积着炼丹失败或残留的药渣，其中蕴含着大量未被完全吸收、甚至因失败而变异狂暴的药力与丹毒。对于寻常修士而言，那是剧毒污秽之物，触之即伤。但对他而言，那些斑驳混乱的能量，或许正是《万化吞天诀》可以炼化的“美食”。
残器谷，则丢弃着宗门弟子炼制失败或损坏的法宝、符箓碎片。这些碎片灵性已失，但材料本身蕴含的灵力、金气、火精等属性能量，却并未完全消散。吞噬这些能量，同样能壮大他的魔元，甚至可能提炼出一些有用的本源物质。
想到这里，林湮没有耽搁。
次日清晨，当初升的朝阳尚且无法驱散后山弥漫的薄雾与寒意时，林陨便出现在了杂役管事那简陋的屋舍外。
杂役管事是个面容枯黄、眼神浑浊的老修士，修为不过练气四层，蹉跎一生，早已没了心气。看到林陨，他先是吓了一跳，确认对方真的没死后，脸上便只剩下不耐烦和厌恶。
“你没死？”管事皱着眉头，语气恶劣，“没死就赶紧干活！宗门不养闲人，更不养废物！”
林陨低着头，声音沙哑而微弱，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管事，我……我想领处理丹渣和残器的活。”
管事愣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说什么？丹渣池和残器谷？那可是最脏最累，还容易沾染毒秽的活计！就你这身子骨，去了怕是几天都撑不住！”
“我……我能行。”林陨抬起头，露出半张苍白憔悴的脸，眼神却透着一股执拗，“反正……我也干不了别的了。那里……清静。”
管事看着他这副“自暴自弃”又“识相”的样子，嗤笑一声，倒也懒得再劝。一个道损之体，一个从魔渊爬回来的半死人，愿意去干那最苦最危险的活，正好省了他安排人手的麻烦。
“行，既然你自找的，那就去吧。”管事挥了挥手，扔过来一枚黑铁令牌和一张粗糙的兽皮地图，上面标注了丹渣池和残器谷的位置，“每日辰时前去，处理完当日运送来的秽物方可休息。记住，不得延误，否则严惩！”
“是。”林陨接过令牌和地图，低声应了一句，便转身默默离开。
看着他那瘦削、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管事不屑地啐了一口：“真是晦气！早知道当初就该直接……”
后面的话，林陨已经听不清，也不在意。
他按照地图指示，穿过几条偏僻荒凉的小径，来到了后山一处更加人迹罕至的山坳。
尚未靠近，一股混杂着刺鼻药味、腥臭毒素以及各种材料腐朽气味的恶风便扑面而来。山坳左侧，是一个巨大的、如同沼泽般翻滚着墨绿色气泡的池子，那就是丹渣池。右侧，则是一个堆满了各种金属、玉石碎片的深谷，残器谷。
这里灵气稀薄到了极点，反而充斥着各种狂暴、混乱、有害的能量场。寻常弟子靠近久了，都会觉得头晕目眩，灵力滞涩。
但林陨站在这里，深深吸了一口这污浊的空气，体内沉寂的魔鼎，却发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轻颤，那是一种……看到丰盛筵席的愉悦？
他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弧度。
很好，就是这里了。
白日，他如同一个最尽职尽责，也最麻木不仁的杂役，默默地处理着那些散发着恶臭的丹渣，将各种残破的法宝碎片分类堆放。他动作缓慢，显得有气无力，时不时还会“虚弱”地咳嗽几声，完美地扮演着一个被命运摧垮的废人角色。
而到了夜晚，当月光被浓厚的山雾遮蔽，整个山坳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时，真正的林陨，才会苏醒。
他如同暗夜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入丹渣池边缘。
池中墨绿色的粘稠液体翻滚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池水。
嗤——
一股混杂着狂暴药力、炽热火力、阴寒毒素的斑驳能量，瞬间沿着指尖涌入！经脉传来针扎般的刺痛，皮肤甚至开始浮现不正常的青黑色。
但他不惊反喜。
运转《万化吞天诀》，那丝侵入体内的斑驳能量，立刻被魔元包裹、撕扯，虽然炼化起来比精纯魔气困难数倍，过程也更加痛苦，但确实可以被吞噬！而且，其中蕴含的能量总量，远非游离魔气可比！
他不再犹豫，寻了一处隐蔽的、被乱石遮挡的池边区域，盘膝坐下，将双手缓缓浸入那墨绿色的池水之中。
“吞！”
魔功运转，吞噬之力悄然开启。
不再是之前吞噬魔物时的狂暴，而是如同细流，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池中药渣中蕴含的斑驳能量，一丝丝地吸入体内，再以强大的意志力和魔功进行提纯、炼化。
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但他甘之如饴。
与此同时，他那堪比筑基期的强大神识，也如同无形的蛛网，以他为中心，向着四周缓缓蔓延开来。一方面警戒着可能出现的意外，另一方面，则开始细致地探查丹渣池与残器谷的详细情况，寻找着能量最为浓郁，或者可能存在特殊残留物的区域，为后续更大规模的吞噬，制定着计划。
月光（当它偶尔穿透浓雾时）下，他浸泡在毒池中的双手，皮肤下的经脉隐隐泛着幽光，如同有无数细小的黑色虫子在蠕动。他的表情平静无波，唯有那双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眸，幽深得令人心悸，里面没有丝毫属于“废人”的麻木，只有猎手般的耐心与冰冷。
藏锋于钝，隐杀机于死寂。
他的魔尊之路，在这宗门最污秽的角落，悄然启程。
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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