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贾母院内的荣禧堂中。
地龙烧得旺旺的,熏笼里飘着上等的熏香。
贾母身着赭石色五福捧寿纹样的大袄,满面红光。
下首坐着邢夫人、王夫人,再下是珠大奶奶李纨和如今怀着身孕愈发显得光彩照人的琏二奶奶王熙凤。
尽管贾宝玉命根子痛飞的事情没过多久,大家心里都难受的紧,好在有立春后贾元春出嫁的天大喜事给冲淡调剂。
今日荣国府有贵客到访。
正是江南甄家的大公子甄衍与三姑娘甄秋姮。
因是小辈儿,倒不用贾政特意从工部衙门赶回来陪客。
当然,存周公去工部上班也是打酱油,却也不碍着他无事忙。
甄衍已被贾琏引至外书房款待,此刻在荣禧堂内的是落落大方的甄三姑娘。
贾母拉着甄秋姮的手,上下细细打量,眼中满是慈爱:“好孩子,快让我瞧瞧!这一晃眼怕有七八年没见你们甄家的姑娘了。
上次见你,还是你跟着你母亲进京,才这么一点点高呢!”老太太用手比划着,感慨道。
“咱们两家是老亲了,从老祖宗太爷那辈起,就好得跟一家子似的。你们甄家在金陵,我们这一房在京城虽隔得远,这心里头的情分啊,从没断过。”
甄家三姑娘果然是个好的,容貌标准,越发出落了,若是宝贝孙子没有意外的话,她还真想结亲……想到这里,贾母幽幽一叹。
甄秋姮今日穿着一身湖蓝色织锦缎的袄裙,领口袖边镶着雪白的风毛,既不失江南女儿的秀雅,又添了几分北地的贵气。
她任由贾母拉着,脸上挂着笑容,至于那天丢失清白的事情,三姑娘已是看开,她不是那等寻死觅活的性子,便是一了白了有何用?
清白名声还不是没法洗干净,反倒要让家族蒙羞遭罪,没得来还会连累大姐姐,与其自暴自弃,倒不如想法子……
甄秋姮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笑道:“老太太记性真好,家祖母也常念叨您呢。
说您是天生的富贵福气,如今瞧着,您这精神头比我们年轻人还足,定能福寿绵长,享尽儿孙之福。”
这话说得贾母心花怒放,拍着她的手连声道:“好孩子,你祖母身子骨可还硬朗?”
“劳老太太挂心,祖母一切都好,只是如今天冷,懒怠走动,还让我代她向您问安,说等开春天暖了再请您到江南逛逛园子呢。”
甄秋姮应对从容,透着大家族女孩儿的涵养。
这时,坐在王夫人下首的王熙凤扶着未显怀的肚子,笑着插话道:“哎哟哟,我瞧着甄妹妹就觉着亲切,这通身的气派,倒像一个人!”
她如今怀着身子,虽说都以为是贾琏的,但贾母王夫人仍然格外看重,毕竟宝玉再无机会。
若是还继续恶心贾琏夫妻,那也太蠢了些。
何况抛开宝玉来讲,贾母也是真心喜欢王熙凤,故此纵得她在这场合也敢肆意说笑。
李纨素日里装傻充愣,麻烦事溜的最快,一心扑在儿子贾兰身上。
内心本也嫉妒小叔子宝玉被老太太、太太偏爱,至宝玉出事后,她心结也渐渐开了。
此刻见王熙凤又要卖关子,便笑着接口:“你这凤辣子又来了,这回我倒要听听,像谁?”说着上前挽着凤姐儿的手。
贾母也笑指着王熙凤:“就你眼尖,莫不是又要哄你甄妹妹?”
王熙凤一手轻轻护着肚子,笑着推开李纨,走到甄秋姮面前,亲热地拉起她的另一只手,上上下下仔细端详着,啧啧称赞:
“老祖宗,您细瞧,珠大嫂也瞧,我可不是胡说。
甄妹妹这眉眼,这爽利大方的劲儿,倒像极了咱们家的三姑娘探春。”
贾母闻言,当真仔细看了看,随即哈哈大笑:“胡说,模样儿哪有半分像了?一个鹅蛋脸,一个鸭蛋脸,分明是两种品格。”
李纨也掩嘴笑道:“凤丫头这张嘴啊,真是……也不仔细着你肚子里的宝贝蛋,可别什么好话歹话都说出口。”
王熙凤却一本正经地辩解:“我的好大嫂,老祖宗,你们误会了!我哪里是说模样长得一模一样了?
甄妹妹和咱们探春妹妹,自然都是万里挑一,见之忘俗的人物。
我是说那眉宇间的神采,那股子不怯场的气质,行事大方果决的劲儿,你们再好生瞧一瞧,像是不像?”
众人听她这么一说,再仔细看甄秋姮。
见她虽容貌与探春不同,但眉峰微扬,眼神清亮坚定,说话时顾盼神飞炯炯有神。
言谈举止间自带的英气与主见,与探春那玫瑰花确有几分神似,不由得都点头惊奇,后知后觉。
王夫人坐在一旁,心里却开始活络起来,她看着甄秋姮越看越满意,甄家是江南望族,与贾府是老亲,门第相当。
这甄三姑娘模样好,性子看着也沉稳大方,若是能说给宝玉……
虽说宝玉如今真个儿不中用了,可他的宝贝凤凰仍然是万里挑一,合该配好女孩,至于子嗣。
这……
大不了环哥儿将来成亲有所出,过继一个来给宝玉便是。
甄家远在江南,未必清楚宝玉那些混账事和如今的隐疾。
只要家里人不说,快刀斩乱麻先促成这门亲事,等拜了堂,甄家那样的世族,碍着老亲的交情难道还会为了一个女孩儿反悔不成?
这倒是一桩极好的姻缘。
她心下计量,看向甄秋姮的目光更添了几分热切。
邢夫人坐在另一边,看着众人围着甄秋姮说笑,自己却插不上什么话,心中不免有些酸涩尴尬。
自家老爷贾赦瘫在床上,早就判了死刑,便宜儿子贾琏和媳妇王熙凤跟她又不亲近。
庶女迎春又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不出挑,指望不上她将来出嫁能给自己带来实际性好处。
眼看二房元春马上就要嫁入忠顺王府当侧妃,这府里越发是二房的天下了。
她这大太太地位越发尴尬。
正自怨自艾间,邢夫人忽然眼睛一亮,自己没有嫡亲的女儿,但她还有个侄女啊!
哥哥家的岫烟,年纪青春,模样性情也是好的,何不寻个机会接她来京中小住?
说不定也能结一门好亲事,给自己涨涨脸面。
她暗自琢磨起来,打算回头就写信。
甄秋姮也是聪慧之人。
王夫人的热切,邢夫人的游离,王熙凤的精明,李纨的敦厚,贾母的慈爱,与这些太太们说体己话的时候,让她感觉像在甄府的日常一般。
莫名的熟悉感。
她心中明镜似的,清楚兄长带她来贾府的用意,无非是想借老亲之谊,再续姻缘。
梁方的事件还不足以打消兄长的心思?
她是不愿自己的终生幸福被左右,偏又无法拒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千古不变!
侯门贵族家的姑娘自出生起那一刻,婚姻注定要跟家族利益绑定。
若是以前有清白身子,她自然会心甘情愿接受,牺牲小我,帮扶整个家族。
可现在……
她心中早已被李洵的身影填满,虽知前途未卜,甚至有些荒唐,但她既已……便绝无可能再嫁他人。
这才有了悄悄散布忠顺王李洵看上自己,借此当挡箭牌。
哼!李洵占了自己便宜,当下挡箭牌也是应该的。
甄秋姮暗自气恼,这话却不能对兄长和家里明言。
她心中暗忖,贾府年岁相当的子弟,除了那衔玉而生的贾宝玉,似乎并无他人。
东府那边辈分又小了。
想到贾宝玉,她便想起家中那个同样被祖母宠得无法无天,只爱在内帏厮混,见了女儿便觉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的二哥甄宝玉。
若是真要她嫁给那样无能的活宝贝,她宁可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幸好,看这情形……
贾母和王夫人似乎尚未明确提及此事,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就是不知道兄长那边会不会跟提及,真真恼人。
…
外厅内。
贾琏陪着甄衍说了会子话,便有些坐不住。
他如今一见王熙凤那孔雀开屏得意模样,心头就堵得慌,连片刻都不想在家里待着。
尤其见她揣着那不明不白的肚子,还要在长辈跟前与自己装作那夫妻情深,就恨不得使出窝心脚。
家中上下还都让他体谅关怀,二爷我苦啊,谁又能知道。
不过,想到东府珍大哥哥的表现后,贾琏顿时又觉得,莫非真个儿是自己眼界小了?
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钓一只鸟,此处不容二爷,二爷去外头寻些快活便是。
二爷我前面不中用了,后面也还能用!
恰时。
甄衍放下茶盏,看似无意地问道:“琏二兄,方才听闻宝兄弟似乎身子不适正在静养?不知是何缘故?”
贾琏脸上闪过尴尬,宝玉那档子腌臜事,在他看来没什么好稀奇,他琏二爷早玩过了,但家丑如何能对外人言?纵然是老亲那也不行。
只得含糊其辞道:“唉,让甄兄见笑了,舍弟宝玉有个老毛病,见着标致些的女孩儿,有时便会……
便会举止忘情,拉着人家说些痴话,我叔叔也是望子成龙,心急之下,便略施了点家法,让他静静心,静静心而已,不碍事。”
甄衍一听,非但不以为意,反而似成相识,习惯性拍着大腿笑道:
“原来如此,这倒奇了,竟与我们府上那个混世魔王宝玉一个德行!又都取了宝玉二字,还都是让老太太、太太们给惯坏了!”
若贾宝玉真是这般性子,与甄宝玉一样,那就很好拿捏。
自家妹子那般品貌才情岂不是正中贾宝玉下怀?
只要宝玉看上了,以贾府的地位和与甄家的老亲关系,这亲事儿百分百能成。
李洵搅了甄家亲事,别的世家子弟都不敢提亲了,总不能叫我们甄家女孩儿都当老姑娘给人笑话。
甄衍和甄家就没敢想过要把女儿推给李洵,毕竟正妃位子之前宫里太妃已是透过消息,没能成功,被皇帝给狙击了。
退而求其次,王爵之下唯有八公子弟。
也就贾宝玉机会最高。
再加上宝玉是忠顺王未来侧妃的亲弟弟,李洵总不至于连小舅子的姻缘也拦着吧?
想到这里,甄衍便起身道:“既如此,我更该去探望一下宝兄弟了,都是自家兄弟,也好劝慰几句。”
贾琏巴不得他有点事做,自己好脱身,连忙道:“应该的,应该的,我这就引甄兄过去。
只是我手里还有些家族营生俗务待处理,怕是不能再继续陪甄兄了。”
“琏二兄正经事要紧,要紧,自去便是,我去与宝兄弟说说话就好。”甄衍表现的十分善解人意。
贾琏如蒙大赦,赶紧将甄衍引至贾宝玉的院子,自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甄衍独自进了院子,小丫鬟通报后,袭人忙迎了出来将他引至内室。
只见贾宝玉正蔫头耷脑地趴在软榻上,胸口上垫着厚厚的软枕,神情却不见多少痛苦,反而颇为专注地捧着一份报纸,看得津津有味。
甄衍心中称奇,莫非这贾家宝玉转了性子,开始关心时政仕途了?
若真如此,倒更是妹婿的佳选。
“宝兄弟。”
甄衍含笑招呼。
贾宝玉闻声抬头,见是有些面生的公子站在跟前,怔了一怔,仔细辨认片刻。
依稀记得好像是金陵甄家的大哥哥,他想起来见礼,却牵动了伤处,疼得龇牙咧嘴。
袭人忙上前扶住他,又小心翼翼地帮他调整了下靠枕的位置能舒服些说话。
一阵忙乱后,宝玉才讪讪地笑道:“原来是甄大哥哥来了,恕我不能全礼。”
“宝兄弟有伤就别跟我客套这些礼节,快躺下,快躺下。”
袭人奉上香茗,甄衍接过,寒暄了几句,便想将话题引到自家三妹妹身上,夸赞妹妹如何品貌双全,性情娴雅。
不料。
他刚起了个头,贾宝玉却两眼放光,猛地抓住他的袖子,急切地问道:
“甄大哥哥,你久居江南,见多识广,可知那天府之国的蜀地究竟是何等光景?”
“噶!?”甄衍被他问得一懵,还以为贾宝玉激动的要跳起来,追问他秋姮的事情,怎么突然跳到蜀地去了?女孩儿难道不香吗。
但见宝玉兴致勃勃,只好按下话头,顺着他的话敷衍道:
“蜀地?那可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都江堰水患无忧,芙蓉府富庶繁华,
峨眉山上金顶佛光普照,更有那三峡之险,青城之幽,乃是自古文人墨客向往之地。
正所谓江南、川地自古就是出美人儿的地方,才女也不少,卓文君、薛涛、花蕊夫人、比如我那妹妹……”
他本是随口夸赞,抛砖引玉,本着再次吸引宝玉把目光放到姑娘上才是正经。
谁知他刚要推销介绍自家的三妹妹,贾宝玉听得如痴如醉,已是魂不附体,神游天外,双眼闪着蠢萌的光,喃喃道:
“果然,果然如王爷所言,王爷他没有骗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那等神仙去处定能洗净尘俗,让人脱胎换骨!”
贾宝玉决定参加变形计的想法更加坚定不移了。
那日李洵忽悠他外出游历成长,便曾极力推崇蜀地,说什么天府之国藏龙卧虎,风光与京中大异,最能开阔胸襟,启迪文思。
把个贾宝玉说得心驰神往,只觉忠顺王爷虽是霸道专横,但于这山水性情,欣赏世间美好事物上竟是难得的知己!
如今伤还没好利索宝玉魂儿早已飞到了那锦江春色之间,哪里还能听进甄衍半个字。
女色、女色是什么东西,他又没法子用了。
还是蜀地好,蜀地妙啊,他在报纸上看到,蜀地那边比京中还略开放,京中只是贵族子弟私下间养男宠。
但是那边还光明正大推崇象姑馆?……
宝玉越发兴奋,拉着甄衍追问不休:“甄大哥哥,从神京去蜀地,走哪条路最近?
路上可安全?可能结伴同行?若有志同道合的世家公子一同前往,吟诗作对,赏玩山水,岂不比困在这方寸之地受这仕途经济的腌臜气快活百倍!”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那变形重生自力更生的美好蓝图就在眼前,连屁股上的伤都忘了疼。
倒是把李洵定的游戏规则忘的干干净净。
李洵可是明言了。
若是答应出去游历,那就不能用贾府公子名号,只当自己是普通公子,任何人也不准偷偷接济,没银子就去打工。
当然。
李洵还是很仁德善良。
至少同意能带第一个月的初始资金。
甄衍看着宝玉神游天外,完全不接儿女姻亲之茬的模样,一时哑然。
他满心算计着如何推销自家妹子,却不想这贾宝玉心心念念的,只有那远在千里之外的蜀地山水。
他精心准备的关于三妹妹如何才貌双全的话,一句也没能递进去。
反倒被贾宝玉缠着问了半天蜀道难不难,栈道险不险,什么诗词歌赋,叽里呱啦。
看着贾宝玉那清澈中带着愚蠢,兴奋中透着痴迷的眼神,甄衍心中一阵无力。
这死出孩子!
比他家里的甄宝玉还气人,真想一脚踹死。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趟怕是白来了。
甄衍只得强打精神,敷衍着宝玉那些天马行空的问题。
心中却是另一番计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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