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
北静郡王府内虽也装点着应景的红绸和宫灯,却比别处更多了几分清冷雅致,少了烟火热闹。
王妃所居的正殿内。
银霜炭在雕花铜兽炉里烧得正暖。
驱散了冬日的严寒。
北静王妃甄氏,此刻正端坐在贵妃榻上。
她身着件杏子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外罩一件雪狐皮的比甲,领口处一圈茸毛,衬得她一张瓜子脸莹润生辉。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鼻梁秀挺,唇瓣丰润,不得不说,这位北静王妃也是位绝色佳丽。
只是王妃眉宇间有抹轻愁,为其绝色增添了三分我见犹怜的脆弱感。
她手中捧着一个珐琅小手炉,目光却有些飘忽地落在窗外一株疏影横斜的老梅上。
在她对面,临窗设着一架古琴,一位身着湖蓝色锦缎棉裙的少女正低头调试着琴弦。
这少女生得俊眼修眉,顾盼神飞,颇有几分英气,正是甄家的三姑娘甄秋姮。
此刻甄秋姮正在拨动琴音。
室内显得有些寂静。
回过神的北静王妃先开了口,自打她嫁给水溶,与娘家联系只在书信中。
省亲就别想了,甄家在江南,回去一次诸多不便,如今妹妹难得和大哥(甄衍)探亲到京,有好些体己话她想问:
“家中父亲母亲,老祖宗的身子可还康健?宝玉可有认真读书?族中一切可还安好?”
甄秋姮手指未停,应道:“劳姐姐挂心,父亲母亲老祖宗都好,族中诸事……也还算平稳。”
顿了顿补充道:“至于宝哥哥,一切如故。”想着不着调的甄宝玉,三姑娘就有些忧虑,自己这位二哥什么时候,能真正长大挑起家族责任。
只怕……是很难了……
至于大哥甄衍虽是分担了部分家务,在外奔波,但大哥属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细细一看之下,甄家年轻一辈里,似乎找不出能挑大梁的了。
特别是经历上次忠顺王李洵坑走家里三百万两银子后,常在闺房中的她,才知道甄家也已在风雨中摇曳艰难维系。
抛开不好的回忆甄秋姮调好一根弦,指尖轻轻一拨,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转而问道:
“姐姐,宫里老祖宗(指甄太妃)近来凤体如何?可还安泰?”
提及甄太妃,北静王妃轻轻叹了口气,那抹愁绪愈发浓重,摇了摇头:
“不大好。太上皇龙体欠安,中风瘫痪日久,连带着太妃娘娘也忧思过甚,前些日子就病倒了,太医说是心脉郁结需得好生静养。”
她顿了顿,轻抿朱唇,“如今宫里,到底是今上做主了……”
三姑娘知道甄家的真正依仗就是太上皇和太妃,有些事情老皇帝能做主,与皇帝平分权利,甚至手里握着的政权还要远超今上。
可如今,皇帝已是慢慢收回所有政权,真到了全部拿回时,甄家……
甄秋姮不敢继续想下去。
这话虽未明说。
但姐妹二人都心知肚明。
王妃也很清楚。
甄家能在江南屹立不倒,与宫中有甄太妃这座靠山密不可分。
如今太上皇风烛残年,太妃又病倒,甄家未来的处境,只怕会越来越艰难。
甄秋姮心中也不由一沉。
她看了眼北静王妃。
眼下,远在江南的家族能依靠的人,似乎只有嫁入北静郡王府的大姐姐了。
北静王妃不愿多说这些影响心情,难得与娘家人团聚过个年,总要开心些,她强打起精神,转移了话题轻笑道:
“不说这些了,年节下说些开心的。妹妹这次来打算在京中住到何时?江南虽好,京中过年也别有一番热闹。”
甄秋姮知姐姐心意,也顺着她的话道:“兄长的意思,是等开春后运河化冻再回去,他正好处理营生,顺道替父亲拜访京中世交。”
正说着殿外丫鬟轻声禀报,递上来一份拜帖。
因北静王水溶一早便出门会友去了,拜帖便直接送到王妃这里。
北静王妃伸出纤纤玉手接过那制作精良的拜帖,漫不经心地打开。
然而。
当她的目光触及落款处的名讳和印鉴时,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骤然一凝,秀美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
“忠顺亲王?”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略带厌烦。
“他要来郡王府拜年?”
北静王妃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
她嫁入北静王府虽才一年有余。
但对夫君水溶与那位忠顺亲王李洵之间的恶劣关系,比谁都清楚。
水溶平日里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礼贤下士的君子模样。
可每每在外饮酒回来,或是于内书房独处时,却常常在她面前失态。
咬牙切齿痛骂李洵粗鄙无礼,横行霸道,抢他生意,夺他风头,简直是其生平第一死敌。
连带着她自己对这位名声狼藉,且曾狠狠刁难过母家的忠顺王,也毫无半分好感。
可这拜帖言辞还算客气。
打着新年互贺的旗号,堂堂亲王亲自登门,于礼数上,北静郡王府还真不好直接拒之门外。
这让她颇感棘手。
甄秋姮见姐姐接过拜帖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不由停下抚琴的动作,关切地问道:
“姐姐,是哪家府上要来拜见姐夫?可是让姐姐为难了?”
北静王妃将拜帖轻轻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苦笑道:
“不是别人,是那位忠顺王爷,说是明日要来给水溶拜年。
这……这可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了,偏生还没法拒之门外。”
“忠顺王?!”甄秋姮失声低呼,正在调试琴音的手指猛地一滑。
“铮。”的一声,原本流畅优美的琴音瞬间发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变调。
北静王妃被这突兀的琴音惊了一下,疑惑地看向妹妹:
“秋姮,你怎么了?”
甄秋姮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耳带腮都红了,她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琴弦,强自镇定地解释道:
“没、没什么,只是,只是听闻是那个好色无状的忠顺王心里有些厌恶罢了。”
她嘴上说着厌恶,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当初在江南甄家,那个嚣张跋扈的亲王是如何在秋千架上侵略性的调戏她。
可偏偏那登徒子后来还当没事人一样,随意地请她吃了顿从未尝过的奇特烧烤……虽然味道还算新鲜……
这该死的登徒子!
越想脸越红,甄秋姮下意识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不能被李洵那恶魔之下的俊美脸给迷惑住了。
可那心跳,却不争气地快了几拍。
北静王妃并未深想,只当妹妹是听闻李洵的坏名声而心生抵触,她叹了口气,安慰道:
“罢了,他再如何好色,总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于郡王府内用强吧?”她自己都觉得这想法有些荒谬,不禁无奈地笑了笑。
甄秋姮却下意识地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那可不一定。”
那个混蛋,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
“嗯?妹妹你说什么?”北静王妃没听清。
“没什么。”甄秋姮连忙摇头,迅速转移话题,生怕姐姐看出端倪。
“姐姐,别说他了,徒惹心烦。你的琴艺是得了名家真传的,快来听听我这首凤求凰可有长进?前些日子刚学的,总觉得有些地方弹不出那股韵味。”
甄秋姮深吸一口气。
努力将那个可恶的身影从脑海中驱散,纤指轻扬,落在琴弦之上。
一曲凤求凰从她指下流淌而出,初时还有些许生涩滞碍,渐入佳境后倒也情意绵绵。
只是那求之一字中,似乎总夹杂着烦乱、挣扎、不似追求倒似诘问。
一曲终了。
北静王妃微微颔首,点评道:“指法是越发纯熟了,意境也捕捉到了几分,只是……
这曲中情意贵在真挚缠绵,含蓄,妹妹弹得稍显急切了些,心绪似乎有些不宁。
此处,还有此处,转折可再圆融些。”她伸手指点了几个小节。
甄秋姮知道姐姐眼光毒辣,听出了自己琴音中的杂念,脸颊微微热,起身让开位置:
“姐姐教训的是,是妹妹心不够静。还请姐姐示范一曲让妹妹好生学习。”
北静王妃也未推辞,将手炉交给一旁的丫鬟,缓步走到琴前优雅落座。
她并未立刻开始。
而是先闭目凝神片刻,待心绪完全沉静下来,才缓缓抬起双手,十指如玉轻轻按在了琴弦之上。
下一刻。
清越空灵的琴音响起。
还是那曲凤求凰。
与甄秋姮所弹截然不同,北静王妃指下的琴音,缠绵悱恻,哀而不伤,怨而不怒。
将那凤鸟对凰的思慕、追求、等待中的焦灼与甜蜜,演绎得淋漓尽致。
甄秋姮站在一旁,静静聆听着,看着姐姐投入的侧影,心中一时竟忘了那恼人的忠顺王。
只被这绝美而哀婉的琴音所深深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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