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户牖村非比寻常的热闹。
领军将军尉破胡与开府仪同三司——领军副将长孙洪略，正率大军从户牖村踏马而过。
“秦州战况如何？”尉破胡金盔金甲红袍黑马，冷眼看着秦州传讯兵，冷声问道。
“禀，禀将军。”传讯兵被尉破胡看得浑身冷汗直冒，跪在地上恭声答道：“南陈军队蛰伏多日，突然水陆并进，中兵参军程文季亲率先登死士突袭我军涂水水寨，武毅将军萧摩诃奔袭秦州郡城，目前已经在城下驻扎，吴明彻大军紧随其后，不日就将到达秦州附近，如今秦州城岌岌可危，还请将军速速救援！”
“嗯，回去通知秦州守将关西华，安心守城，援军随后就到！”尉破胡道。
“是！”传讯兵立即翻身上马甩了一把冷汗赶紧离去。
“通报全军，缓速行军！”尉破胡见传讯兵已经走远，回头吩咐长孙洪略道。
“呃……”长孙洪略迟疑道：“将军，秦州城岌岌可危急需救援，我等正该加速行军守住秦州城，为何要缓速行军？”
“秦州城守军有多少人？”尉破胡不答反问道。
“不足五千。”长孙洪略答道。
“从此次南陈入寇情况来看，陈军战力如何？”尉破胡又道。
“实话实说，陈军锋锐，战力颇强。”长孙洪略答道。
“不错，西路军黄法氍攻破历阳城只用了一天，秦州城有历阳城坚固么？”尉破胡冷笑道。
“秦州不及历阳。”长孙洪略道。
“黄法氍麾下的樊毅，鲁广达，有吴明彻手下的萧摩诃，程文季，徐敬成，裴子烈骁勇么？”尉破胡再问。
“呃……没有。毕竟此次南陈入寇，吴明彻这一路才是主力。”长孙洪略道。
“既然如此，你说吴明彻如果想拿下秦州最快需要几日？”尉破胡问道。
“恐怕……不会超过两日。”长孙洪略道。
“我军最快几日能到秦州城？”尉破胡问道。
“呃……”长孙洪略略一思索，“骑兵抛下辎重轻装简从，最快四日。”
“既然如此，我军长途奔袭救援秦州意义何在？倒不如徐图缓进，保持军力马力，以免给吴明彻可乘之机。”尉破胡轻蔑笑道。
“原来如此……”长孙洪略轻呼一口气道：“看来秦州城破是必然的了。”
“那倒也不一定。”尉破胡笑道。
“哦？”长孙洪略有些诧异，“还请将军明示。”
尉破胡勒马山腰处，看着如长蛇一般的十万大军缓缓向前延伸，沉声道：“只要吴明彻不是傻子，就绝不会在我大军到达前攻破秦州城。”
“这……”长孙洪略不解。
“秦州城内守军不足五千，守城堪堪够用，别提出城决战了，”尉破胡自顾自道：“但别看秦州守军不多，想要短期内攻克的话，吴明彻大军多少都得受些折损。”
“哦……”长孙洪略似乎明白了尉破胡的意思，“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最下者攻城。如果吴明彻强攻秦州城必然损兵折将，还来不及休整就又要与我大军决战，届时我军军力士气正盛，敌军气衰，我军必胜！”
“不错。”尉破胡厚厚的嘴唇咧开一个笑意，这个笑脸在他的胡人面容上看起来分外阴森。“所以我倒是巴不得吴明彻赶紧把秦州城打下来，到时候我们的虎卫骑兵打一帮精疲力尽的南陈步兵，岂不是砍瓜切菜，虎入羊群？”
“将军英明。”长孙洪略躬身施礼道。“可是，如果吴明彻不打算强攻秦州城，在城外列阵，以逸待劳又当如何？”
“不打？不打也好。”尉破胡笑道：“如果吴明彻对秦州城围而不打，我就率大军步步为营，于秦州城外十数里处扎营列阵，与秦州城互为掎角之势，城内虽然兵少，但关西华好歹也有四千人，如此一来，吴明彻就不得不分兵应对，只要能稍微牵制一下吴明彻的兵力就好，我也不指望关西华敢出城作战。”
“将军好算计。”一个沙哑的声音兀自在长孙洪略身边响起，长孙洪略心中暗吃一惊，转身看去，却是一个帮厨杂役打扮的中年人，此人长相平平，但是这武功与气质，却让长孙洪略觉得说不出的心寒齿冷。
“哦？”尉破胡听到此人称赞，不由得挑眉拨马回头笑道：“兰大人名将之后，某家能在军略上得您称赞，甚是欣慰。”
“名将之后？”厨子打扮的中年人嗤笑道：“将军莫要取笑兰某，我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厨子，可当不起这等虚名。”
“呵呵呵……”尉破胡低声笑道：“秦州城恐怕要被围城了，兰大人不用派人通知手下赶紧撤出么？”
“不必。”厨子用围裙随意地擦着手，“这帮崽子要是连这点儿应变都没有，也就不用再吃这碗饭了。”
“好。”尉破胡笑道：“接下来的大战，可要拜托兰大人帮本将招待好贵客了。”
“自当尽力，庖厨是在下本分，定让南边的贵客满意。”厨子笑道。
“可不一定只有南边。”尉破胡一字字道：“西面的校事府骁骑卫也免不了来凑凑热闹。”
“如将军所言，已经来凑热闹了。”厨子笑道：“不过被我安排去给我帮厨了。”
“哦？”尉破胡淡笑道：“兰大人胆子还真是大，让耗子给你帮厨？可当心别被蚀了米啊。”
“无利谁起早？”厨子笑道：“将军放心，我有分寸。”
“那就好。”尉破胡拨转马头，“吴明彻那边的军情，还望兰大人多多费心。”说着与长孙洪略一起踏马下山。
“分内之事。”厨子轻声答道，目送二人离去。
“将军，此人是谁？”长孙洪略低声问道。
“大齐谒者台司闻曹罗衣使者——兰京。”尉破胡一字字道。
“嘶……”长孙洪略倒吸一口凉气，“此人就是当年刺杀大将军——齐王高澄的兰京？”
“不错。”尉破胡低声道：“此人就是南朝大将兰钦之子，被擒之后以膳奴身份服侍当年的大将军齐王高澄，又在高澄受禅登基前一天，率人刺死高澄的——司闻曹渠帅兰京。”
“早有耳闻，早有耳闻。”长孙洪略下意识地擦了擦冷汗，喃喃道。
“此次现身我大军之中，是受了陛下口谕。”尉破胡道：“辅佐我军击破南陈贼寇。否则你我二人还真没机会见到这位传奇厨子。”
“有此人相助，我军胜算又多了几分啊。”长孙洪略此时仍对兰京的诡异心有余悸，随意道。
“壮丁抓了多少？”尉破胡突兀问道。
“回，回将军……”长孙洪略道：“没多少，沿途汉人跑的跑藏的藏，就说这户牖村，您也看见了，这么大个村子连一个老弱都没有，更别说壮丁了。”
“哎……”尉破胡无奈叹了口气，“能抓多少是多少吧，本来此战我军也不占人和。”
“报大将军！中兵参军程文季回营交令！”秦州城外三里处的吴明彻中军大营之内，脸上鲜血尚未擦干的中兵参军程文季风风火火走进帅帐，带入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
“末将幸不辱命！”程文季单膝跪地，双手将令箭托过头顶。
“好！”吴明彻接过令箭，搀起程文季，“程将军旗开得胜，扬我军威！来人，拿酒来！”
帐内执戟郎立即端来一壶烈酒，吴明彻当着众将的面亲自给程文季斟了满满一杯。
程文季双手接过，一饮而尽。
“好酒，好酒！”程文季豪迈道。
“众将听令！”吴明彻高声道：“按此营图速速扎营，敌人援军不日便到，今夜开始众将需严加防范，巡逻岗哨务必一丝不苟，敢有懈怠者军法从事！”说罢从怀中拿出数份营图。
“得令！”众将纷纷接过营图退出中军帅帐。眨眼间，帐中只剩陈叔陵韦谅和吴明彻手下数个通粮军官与中护军吴俊。
“将军，本月粮草已经运进辎重营。”其中一个通粮官低声道。
“嗯，水路运粮端的是便捷许多。”吴明彻点头道，目光却一直凝视着自己绘制的营图。
“今日又有不少附近州县百姓主动来投效我军，自愿加入民夫营，如此声势，说一句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一点都不过分。”一旁的韦谅笑道。
“我军民夫营有多少人了？”吴明彻突然问道。
“启禀将军。”中护军吴俊恭敬道：“我军带过长江的征募民夫本就有一万，沿途攻州克县，百姓主动来投，目前民夫已经有足足六十个营，每营三百人，合计一万八千之众。而且看目前的趋势，民夫人数还在增加，估计用不了几天就能达到两万。”
“嗯……”吴明彻点点头，“大营扎住之后，你去通知各部所属民夫营，沙汰老弱，裁去六千人，留下四十个民夫营就好，优先留下本地百姓，我们带过江的民夫，随这一批运粮船直接回去。若再有当地百姓投效，则与我们过江民夫一进一出，来一个本地的送回一个过江的，保持住四十个民夫营，总计一万两千精壮民夫即可。”
“是！”中护军吴俊恭声道。
“算一算这样一来能省下多少粮草？”吴明彻看向一旁的治粟校尉冯琪。
冯琪一躬身，立即掐指计算。不过数个呼吸之后，“回将军，裁撤六千民夫，每月可节省军粮一万六千四百一十七斛，盐一百八十五斛。可支我七万大军四日用度。”
“嗯……”吴明彻不置可否，双眉微皱似乎在思考什么。
“大将军为国筹算如此殚精竭虑，真是令小侄钦佩。”陈叔陵轻声道。
“哎——”吴明彻笑笑道：“十万大军日费千金，此次我大陈倾国而来，可以说是压上了大半家底，身为主帅自当精打细算，以免空耗国力。对了殿下，有没有尉破胡援军的新消息？”
“有。”陈叔陵道：“姚麒麟麾下赤羽营宗霖最新回报，王琳所率本部兵马一万五千也在尉破胡大军之中。”
“嗯。”吴明彻点点头，“不出所料。”
“另外……”陈叔陵略一沉吟。
“你们先下去吧。”吴明彻立即一挥手。
“是。”中护军吴俊与治粟校尉冯琪立即退出大帐。
“另外，小侄有一事想与大将军商议。”陈叔陵道。
“殿下请讲。”吴明彻道。
“小侄看将军所设营寨阵图，军寨立于秦州城以西，南邻涂水，西面北面都是阔野，确为大好战场，可是秦州城虽然兵力不多，但位于我军营寨后方，万一秦州守将关西华果真在我军与尉破胡主力交战之际出城偷袭我军侧翼，可如何是好？”陈叔陵低声问道。
“呵呵……想不到殿下也通晓军略，竟然有此等见识。”吴明彻笑道：“不错，秦州城的守军确实是个隐患，殿下请看——”说着吴明彻用腰中剑柄点指挂在身后的大军舆图之上，“秦州城建于涂水以南凸岸之上，东，北，西三面环水，我军大寨与秦州城之间也隔着一段偏北斜流的涂水，秦州守军若想出城袭击我军侧翼，则必须渡过涂水方可，程文季本部水师六千人，五十艘楼船，我已经从中抽调一半用于防备秦州守军出击，绰绰有余。”
“原来如此，倒是小侄多想了。”陈叔陵凝神看了看舆图，这才淡淡笑道。
“也并非殿下多想啊……”吴明彻有些无奈道：“我率军到这秦州城下只逼不攻，一来是吸引北齐主力来到这水网纵横之处与我决战，可以限制敌军骑兵发挥战力。二来是为了不想在决战前强行攻城损耗军力，不过如此一来也就留下了这个隐患。若非如此，程文季这员猛将我本来另有大用，如今却只能让他抽调一半兵力去看守我军侧翼，唉……”
“哦？”陈叔陵目光一凝，“如此的话小侄的心思还真是没有白费，说不定小侄这个主意，能帮将军解了这个后顾之忧。”
“哦？”吴明彻也是眼前一亮，“本将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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