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阴大营，天子行帐内，军议再开。
刘协斜倚在御座之上，姿态颇为放松，甚至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慵懒，与帐内肃杀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司空杨彪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提醒陛下注意威仪，但最终只是暗自摇了摇头，并未出声。
他心道，陛下终究年少，连日紧张，此刻稍作放松，或许也是排解压力之法，便由他去吧。
贾诩依旧坐在文臣末位，身姿端正，神色平静无波，目光低垂，仿佛一尊泥塑木雕，绝不主动发言，但若天子垂询，必能给出的回答，分寸拿捏得极好。
今日与会者，多了刚刚从前线撤下修整的张绣。
他虽经苦战，脸上却带着昂扬的战意，显然因昨日大胜和陛下的封赏而信心倍增，已然有资格参与这等核心军议。
刘协问道：“文和，李傕大军已至，却深沟高垒，按兵不动。据探马报，其营中昨夜似乎颇有骚动，甚至隐约有喊杀之声。你如何看待此事？”
贾诩微微躬身，声音平稳无波：
“回陛下。李利前锋新败，损兵折将，锐气已挫。更兼……昨日阵前，张将军喊出臣投效陛下之语，此消息想必已在其军中传开。李傕性情暴戾多疑，闻此讯，恐其军中人心浮动，故而行弹压之事，昨夜骚动及喊杀声，或与此有关。杀人立威，以儆效尤，乃是其惯用手段。”
刘协闻言，眼睛一亮，身体稍稍坐直：“哦？军心不稳，甚至内部弹压？这可是好机会啊！诸位将军，你们看，此时是打，还是不打？”
“打！”张绣立刻抱拳，声音洪亮，主动请缨，“陛下！李傕新败，军心惶惶，正是出击良机！末将愿再为前锋，率本部兵马，趁夜劫营，必能再建奇功！”
“胡闹！”张济立刻呵斥道，瞪了侄子一眼，“你懂什么！李傕虽暂受挫，然其主力未损，兵力仍盛！我军依仗营垒地利，以逸待劳，方是上策！贸然出击，若中埋伏，或被其优势兵力反扑，岂非步那李利后尘？届时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他实在是被昨日那几百精锐骑兵的损失疼怕了。
杨奉、杨定、段煨等人也纷纷点头附和：“张将军所言极是。李傕巴不得我军弃营出战，与之野战。此时当固守，耗其锐气，待其粮尽或后方生变，再图反击不迟。”
刘协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些许不甘：“固守固然稳妥，但眼睁睁看着对方军心不稳的机会溜走，未免可惜啊……”
他目光转向贾诩，带着一丝期待：“文和，可有法子，既不让我军冒险出击，又能逼那李傕主动来攻？让他来啃我们的硬骨头？”
贾诩闻言，一直低垂的眼帘微微抬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陛下，此事可行。”
帐内众人顿时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贾诩的声音依旧平淡里带着寒意：“李傕军中，派系林立，并非铁板一块。其中，原属郭汜的部将、军官，如今虽被迫归於李傕麾下，然其心必不服，李傕对彼等亦深怀猜忌。昨日李利败退，弃郭汜旧部断后，更添嫌隙。”
他微微前倾身体，继续道：“臣有一计。请陛下允臣，草拟劝降密信，不必多，十数封即可。信中不必有具体承诺，只需言辞恳切，提及朝廷宽大，既往不咎，许以官爵厚禄，暗中遣人，设法交予李傕军中那些原属郭汜、且有些名望实力的军官手中。”
“此信无需确保送达，甚至……可故意令其中几封被李傕截获。”
“李傕性情多疑暴戾，见此信，必疑其麾下将领有武心。初时，或会斩杀一两名军官立威，以震慑全军。”
“然其军中郭汜旧部人数众多，军官亦有不少。李傕绝无可能将这些人斩杀殆尽，否则军中即刻大乱。届时，他将陷入两难之境：信，则疑神疑鬼，看谁都像叛徒；不信，则如鲠在喉，坐卧难安。”
“在此猜忌日深、人心惶惶之际，”贾诩最后总结道，“李傕为证明自身权威，为打破僵局，为防夜长梦多唯一的选择，便是尽快与我军决战，以求速胜！如此，他便不得不主动来攻我坚营壁垒。我军以逸待劳便可。”
帐内一片寂静，唯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刘协闻言，眉头微挑，目光转向贾诩，带着几分随意：“文和此计虽妙，然你方才言及，需择选李傕军中那些有名有姓、尤其是原属郭汜的军官寄信。这些人中，想必不乏你昔日旧识，甚至或有几分交情。此计若行，李傕暴怒之下，彼等恐有杀身之祸。你……心中可有不忍？”
贾诩面色沉静如水，微微躬身道：“陛下，生死有命。臣与彼等虽有旧谊，然既各择其路，便该料到或有今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能以此计速破李傕，使大战早息，便是值得。”
杨彪、士孙瑞等老臣听得脊背发凉，此计可谓毒辣至极，直攻人心最阴暗脆弱之处。关键是贾诩这人，以前的交情那是说扔就扔，一点情面都不讲。
张济、杨奉等将领则暗自咋舌，心想这贾文和果然名不虚传，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绝户之计，这是要逼李傕自断臂膀，再来自投罗网，他自己也是够狠。
刘协=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好！此计大善！便依文和之言！文和，此事由你斟酌拟定！”
“臣等遵旨！”几人齐声应道。
贾诩微微躬身，面无表情，仿佛刚才那条足以引发敌军内部血雨腥风的毒计，与他毫无干系一般。
只是此事之后，不说李傕了，就算天子的朝中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与贾诩这种薄凉之人相处。除了杨彪若有所思的看着贾诩的背影，缓缓起身，似乎能够理解其中的用意。
“贾文和啊贾文和，这是打定主意孤臣做到底啊。还真是伤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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