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呵呵一笑，不再多言，夹起筷子。
一块鸡丁入口，他眉头微动，唇角轻抿。
“此味，比前次更精。”
左右的同僚纷纷举筷。
有人惊叹：“鸡香入骨，不腥不腻。”
又有人忍不住多添一筷，“这藕丝竟能衬出鸡肉甜意，绝了！”
堂上赞声一片。
书吏忙记录：“此菜——椒香藕丁鸡。”
孟鸢垂眼，心头微松。
正欲退下，忽见知县抬手——
“慢。”
她一怔，微微俯身。
“你这菜，有无配方？”
“……”孟鸢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
这是要方子？
她定了定神，轻声回：“家中祖传，无甚章法，只凭口味。”
知县微笑，“如此，也好。贤嫂辛苦，县中食堂可愿留你几日？”
几日？那便是留人了。
孟鸢抬起头，眼神坦然，语气却不卑不亢：“大人厚爱。只是家中老母体弱，还有一童生要照拂，恐怕不能久留。”
知县略一沉吟，笑意不减：“也罢。那便改日再议。”
孟鸢退下，心里暗暗松气。
出了衙门，天光刺眼。
她走在青石街上，脚步放得极轻。
远处传来一阵呼唤：“嫂嫂——”
周临安跑了过来，手里捏着一张纸。
“嫂嫂！夫子让我带信，说你的名字要写进学宫的《家风录》里了！”
孟鸢一愣，随即失笑。
“写我作甚？”
“说你勤劳贤慧，教化有方。”
柳氏听得眉开眼笑，直道：“这才叫福报！”
孟鸢笑着摇头，心里却微微一沉。
她抬头望向天，秋阳明亮，却晃得她眼酸。
这天底下的“好名声”，
怕是也是个双刃的。
夜色渐深。
屋内灯火摇晃，孟鸢伏在案前记账。
余光里，临安正专心抄书。
柳氏在一旁织布，玉明趴在榻上打瞌睡。
锅里的汤还在咕嘟嘟地冒泡。
“嫂嫂，夫子今日还夸我写字好。”
“那是你该得的。”
孟鸢笑着抬头，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只要你将来有出息，比我做多少菜都值。”
孟鸢推着小车出了巷子，照旧往书院那条街走。
这条路她走得熟极了，石板路上有些昨夜的露水，车轮一压，发出轻轻的“咯吱”声。
“娘子早。”
“孟嫂，今日还卖鸡么？”
街坊们早认得她，打着招呼都带笑意。
孟鸢笑着一一回应，心底却隐隐有点不安。
等推车转过最后一处巷口，她整个人都怔住了。
那棵大槐树下，竟已立了另一口锅。
炭火正旺，油香扑鼻。
摊后站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旁边还挂着块木牌——
“正宗孟家炸鸡”。
孟鸢：“……”
一瞬间，火气直往头顶窜。
那汉子看她走近，也不心虚，反而笑嘻嘻地拱了拱手：“哎哟，这位小娘子，可巧得很，我们是同行。”
“同行？”孟鸢挑眉，语气极淡，“我倒没见过谁同行到用别人名号的。”
“嗨，名字而已，谁规定炸鸡就归你一家？”
他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把炸好的鸡腿往油纸里一包，喊价：“三十文一只，正宗孟家味儿！”
围观的几个学子愣了愣。
“咦，这不是昨天那家吗？”
“看着也挺香啊。”
孟鸢心头发紧。
她清楚，这种“仿摊”最可怕的不是抢生意，而是砸名声。
一旦顾客吃坏肚子，她再解释都没用。
她吸了口气，稳了稳情绪。
“这位大哥，炸鸡的油得换，不然糊味重。你这锅……怕是回锅油吧？”
汉子神情一僵，强笑道：“你懂什么？油多炸几次才香！”
话音未落，锅里忽然“滋啦”一声，冒出一阵呛人的黑烟。
几片鸡皮贴在锅底，糊得发苦。
围观的人立刻皱了眉。
“这味道……不太对。”
“好像有焦味。”
“哎，那边那位小娘子的炸鸡香多了。”
孟鸢不打算再多言。
她把车子推到老地方，麻利地架火、起锅、调油。
炭火噼啪，油面渐亮。
她不吆喝，动作却极快，像一场安静的仪式。
油温刚好时，她下鸡块、翻勺、控油，整套动作干净漂亮。
一旁的学生早闻出区别，忍不住上前：“小娘子，给我来两个鸡腿，香辣的！”
“再加一个鸡翅！”
没一会儿，摊前又排起了队。
那假摊主看得脸都绿了。
“喂，小娘子，你抢我生意！”
孟鸢抬眼，淡淡道：“我抢？你拿我的名字，倒不怕折了自己的脸？”
“我才不信这名号是你开的！”
他话刚说完，一个熟面孔从书院出来。
是赵子昂。
他大步走过来，笑得一脸爽朗：“谁说不是？我昨日还看见孟嫂在这摆摊，这位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一旁几个学生也纷纷附和。
“对啊，我们天天来买，哪有你什么事？”
“孟嫂的炸鸡才是真味儿。”
假摊主一脸尴尬，嘴硬道：“呸，一个女人能懂啥？炸鸡谁不会炸！”
“那你倒是炸个给我们看看。”
周围人一哄而笑。
汉子一狠心，把鸡腿丢进锅里。
“噼——”油花炸溅，烫得他直跳脚。
等捞出来时，外焦内生，黑一块黄一块。
“这、这……”
“正宗孟家味？”
“哈哈哈，这味儿怕是孟家猪圈的吧！”
众人哄笑，摊子彻底垮了。
那汉子被讥得面红耳赤，扛起锅就跑。
笑声散尽，孟鸢把锅沿擦干，语气平平：“各位，油锅太热容易烫伤，下次若有人模仿我摊名，请多睁眼。”
“那是自然！”
“孟嫂这手艺，别人学不来！”
有人笑着递来碎银：“给我留两只，明日再来。”
傍晚收摊时，周临安跑过来帮她。
“嫂嫂，那人被你治得好惨。”
“我治他作甚，是他自个糊的。”
孟鸢笑着摇头。
“有空记下今日的账，回去娘还要对数。”
“知道啦。”临安咧嘴笑，眼睛亮晶晶的。
回家时，柳氏正坐在门槛上剥豆。
见他们回来，立刻笑：“今儿卖得如何？”
“比昨日还多几文。”
孟鸢说着，把小匣子放在桌上。
铜钱叮叮当当响，满屋都是喜气。
柳氏眼角弯起来：“我说啊，咱这买卖有门道，只要稳着来，迟早能在镇上立住脚。”
孟鸢笑着点头。
孟鸢一边清洗铁锅，一边自言自语：“看来，这炸鸡摊，是真出名了。”
周临安在旁小声道：“嫂嫂，若有人再来抢摊，我去帮你！”
“傻子，”她笑出声，“读好书比什么都强。嫂嫂不怕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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