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的风是软的,吹得人发痒。
桂花谢尽,桃花才冒头。
御苑里的花圃开始翻土,泥香带着湿气,连宫墙都透出股暖意。
“娘子——外院的客又多了!”
灰衣内侍抱着算盘跑进来,气都快喘不上,“御前那边、尚衣局、还有寿宁宫的侍女都排队要吃糖水!”
孟鸢放下案上的小刀,抬头笑了笑。
“排队也罢,先给寿宁宫那边的送。”
“这回太后指名要吃酱鸭,娘子咱得做点新的。”
“酱鸭?”孟鸢微愣。
那是柳氏的拿手菜。
一瞬间,思绪被拽回镇上——
那时候,冬天快过年,母亲端着刚出锅的酱鸭,一边吹一边笑:“多蘸点汤,才够味。”
那股浓咸混着桂香的味道,就像家的味。
她回神,眼底柔了一下。
“那就做。”
午后,她让人去库房取鸭,亲自操刀。
鸭子用盐抹遍,再洗净、晾干、挂起。
酱汁是她记忆里的比例:
半碗老酱、一小勺桂花蜜、几片陈皮、一根桂枝。
锅里的酱慢火熬着,气泡一层层往外冒。
风从窗户钻进来,一吹,就带出那种淡淡的甜香。
灰衣内侍偷偷咽口水:“娘子,您这锅气一冒,整宫都饿了。”
“香要走在味前,火候才到。”她用勺子轻轻拨锅,“鸭皮若起泡就翻。”
她说得认真,声音却温和极了。
火光照着她的侧脸,眉眼都柔。
傍晚时分,酱鸭出锅。
色泽红亮,香气沉而不腻。
她切下一小片,放进碗里,又加了点糖蒸的桂花压香。
灰衣内侍看得眼都直了:“娘子,您这——怕不是要祸害宫人。”
“让人嘴上有味,心里才暖。”她淡淡一笑。
宫女来取食盒时,忍不住偷闻了一下,惊得睁大眼:“这香气……太后定要喜欢。”
孟鸢笑了笑:“别说是我做的,就说是宫膳送的。”
“娘子谦了。”
她摇头:“宫里的人吃的,哪有乡味。”
夜深后,她才坐下来吃自己的那一份。
鸭肉入口,甜咸正好。
她嚼得极慢,像在尝一种遥远的日子。
“娘子——”灰衣内侍悄声道,“外头来了个传信的,说是镇上商队到了,送了几样年货。”
“年货?”
“酱鸭、豆花,还有腊肉。”
她整个人一震,手里的筷子几乎掉下。
“他们……怎么进来的?”
“太后恩旨,说娘子为膳有功,赐予家乡食材。”
孟鸢怔了半晌,眼眶发烫。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原来天大的宫门,也能开出一条温情的缝。
她跑到院外,亲自去接。
商队的车夫笑着拱手:“孟娘子,柳大娘托我转达一句——家里都好,您别惦记。”
“谢谢。”她哑着嗓子,只能这样回答。
那车上的布包裹着的,是她一辈子的记忆。
她打开,酱鸭的味跟自己锅里的几乎一样,只是更重一层烟火气。
她咬了一口,眼泪几乎就掉下来。
灰衣内侍吓坏了:“娘子,怎么了?”
“太咸。”她笑着擦眼,“我娘的手重。”
第二日一早,寿宁宫传来口信。
太后吃了酱鸭,竟连喝了半碗粥。
传话的宫女喜得合不拢嘴:“太后说,这菜带乡气,比补药强。”
孟鸢听完,只淡淡笑了笑,手上切菜的动作没停。
“人哪,到了年纪,都爱家味。”
灰衣内侍正忙着剁菜,抬头小声道:“娘子,那太子殿下若也尝了,岂不是……”
“他不会吃。”她轻声,“太咸。”
“殿下也会饿的。”
“那他该吃的,是宫里的膳。”
她笑,语气温柔,却不容辩。
太子果然来了。身后只带了一个随从。
“本宫听说太后喜欢你那道酱鸭。”
孟鸢行礼:“太后口味清淡,能多吃几口,是福。”
太子笑:“我若也想尝呢?”
她一愣,随即起身去取。
盛了一小碟,放在竹席上,递到他面前。
“殿下,这菜要趁热。”
太子用银箸夹了一块,咬下去,微微挑眉。
“甜里带咸,竟有点像——家宴。”
“殿下也有家。”
“有家,不等于有味。”他淡淡地道。
“香入心,味入骨。”孟鸢的声音轻极,却带了点倔强。
太子望着她,忽然笑了。
“孟氏,你到底想安谁的心?”
她垂眸:“火不挑人,只看谁肯烧。”
太子盯了她许久,转身离去。
门外的风一吹,桌上的香气便散了,淡淡的,却久久不散。
孟鸢坐在灯下,拿起纸笔,又写信:
“娘安,我安。镇上若开花,替我折一枝。
临安若上京,不必急。
我在宫中,日日都能闻到桂香。”
她吹干墨迹,折起信,嘴角微弯。
“火候正好。”她自语,像是在说锅里的酱汁,又像在说自己。
火光柔柔地跳。
窗外的桃花落了一瓣,刚好飘进碗里。
她抬眼,轻轻一笑。
“明日做豆花罢。”
御花园里桃李全开,连石头缝里的草都冒了新芽。
香膳外院也被叫得团团转,御膳房送来的单子一张接一张。
灰衣内侍抱着菜谱跑进来,眉头都皱成结:“娘子,这次可糟了——春宴主膳,点名要‘安人食坊’!”
孟鸢抬眼:“太子点的?”
“是殿下!”
“那有何糟。”
“殿下还写了题目。”
“什么题?”
“豆花。”
孟鸢怔了怔,手指在桌上轻敲两下。
“豆花?”
灰衣内侍小声嘀咕:“那不是乡下吃的……那能上宴席?”
“能。”她笑,“世上没有不能登席的食,只有做错味的手。”
——
她亲自下厨。
春豆刚好上市,饱满、带甜气。
磨豆浆时,豆香混着热气往上冒,整间屋子都温柔了几分。
灰衣内侍趴在窗边,闻得两眼发直:“娘子,这味儿比桂花还香。”
“这是豆的香。暖而不烈,最安人。”
她撇去浮沫,把浆水过滤干净,再加石膏水,轻轻一搅,豆花便一点点凝了。
嫩得几乎要化掉。
“嫩得像人心。”她笑着说。
再备料:
一碗酱油、几滴桂花蜜、一勺红糖水、一撮花椒油。
甜与咸交融,香味在屋里绕成一股子“家”的气。
春宴那日,御花园花开正盛。
各殿的香烟缭绕,风一吹,桂香、兰香、酒香混成一片。
太后坐在主位,面色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
太子居次,神情淡淡。
“殿下亲点‘安人食坊’,本宫倒要看看,那小娘子能做出什么。”
太后嘴角带着笑,眼里却藏着好奇。
太监一声报:“香膳房孟氏——奉膳豆花。”
孟鸢端着托盘上前。
她穿得简单,袖口挽起,发间只插了一枝白玉簪。
碗盖一揭,热气升腾。
那香气不冲,却极稳。
太后轻轻一嗅,竟觉得心头那口闷气散了些。
“闻着像甜香。”
孟鸢微笑:“豆花香平,故要借桂、糖、酱三味调起。甜者安,咸者醒。”
太子拿起筷,先尝。
一勺入口,香气在齿间化开。
酱香里透着微甜,豆花柔滑,尾味又带着一丝辣意。
他抬眸看她:“这是什么?”
“花椒油。”
“大胆。”太子挑眉,“宫中少用辣。”
“辣能提香。”孟鸢答,“也能醒人心。”
太后笑出声:“这娘子有趣,说话比菜还辣。”
一筷入口,太后也愣了愣——
辣意过后,甜香浮起,最后是一种极细的豆香在舌尖打转。
像家常饭的味道,却偏偏让人舍不得放下。
“妙啊。”太后放下筷子,“这味,竟比金膳还得我心。”
宴散后,春风穿过御花园,带着豆香一路吹到香膳外院。
灰衣内侍正趴在灶口打盹,被人一脚轻踢:“娘子回来了!”
孟鸢笑着掸了掸衣袖。
“太后可满意?”
“笑着说了三遍‘妙’,还赏了御茶。”
“那是她的夸奖。”
灰衣内侍挠挠头:“娘子,这回您可真是红透了。”
“红太久会焦。”她淡淡地说,“火要留着。”
夜里风柔。
她坐在灯下,翻看账册。
宫里人送的赏赐堆了一桌,她却只看着一方小布包——
那是柳氏寄来的黄豆。
“娘的豆,才是香。”
她取出几粒放在掌心里,指尖轻轻摩挲,像抚着远方的风。
而在千里之外,春雨连绵的官道上。
一辆旧马车颠簸前行。
周临安坐在车内,膝头放着一卷旧书。
书页下,压着那封她写的信。
“等花开,我做桂花糕给你吃。”
他低声念着,眼里亮亮的,像那句短短的信能照亮整条路。
车外的风吹进来,带着淡淡的豆香——
不知是错觉,还是真有风能带香千里。
他抬头看了看天,轻声道:
“嫂嫂,你做的味道,我记得。”
宫中。
太子立在廊下,远远望着香膳外院升起的炊烟。
风里带着豆香,细细的,甜甜的。
他忽然想起宴上的那一口——
不似世味,也不像御香,只像某种无法言说的“暖”。
他低声喃喃:“安人,安我心。”
身后侍从小声问:“殿下,明日春课可要换膳?”
太子笑了笑:“不换。”
顿了顿,又道:“多添些豆。”
当夜,香膳房火不灭。
孟鸢守着锅,豆浆翻滚,泡泡一层一层冒上来。
她的眼神在火光中极静。
风从窗外灌进来,吹乱她鬓角的发丝。
她抬手一抹,轻轻道:
“火候正好。”
春雨连着下了三天。
香膳外院的屋檐都滴绿了,桂花树下积着一层浅浅的水,风一吹,满院子都是湿香。
灰衣内侍打着呵欠,一边擦桌,一边嘀咕:“娘子,这天怕是连火都要发霉了。”
孟鸢笑:“霉才有香。”
“啊?”
“豆要发霉才能酿酱,谷要晒霉才能成曲。”她一边说,一边掀锅盖,“凡是能耐得潮的,才养得久。”
锅里是温着的豆花汤。
白气一冒,她整个人都暖了。
——
春宴之后,御中上下都在传“安人豆花”。
御前女官、尚食局的小掌厨,连尚衣局都派人送了礼。
“娘子,您这信可真大了。”灰衣内侍边收礼边小声感叹。
孟鸢淡淡一笑:“来得快的香,散得也快。”
“可太后喜欢您啊,还赐了金牌一面,写着‘香御女’。”
那金牌放在桌上,沉甸甸的,光一照闪着暖。
她伸手抚了一下,没笑,只叹了口气。
“金重,火轻。若不小心,火就灭了。”
灰衣内侍听不懂,只挠挠头。
——
那日午后,宫女来传旨:
“太后口谕,命孟娘子入中宫,协理圣膳。”
整个香膳外院都静了。
灰衣内侍“咣”一声,手里的瓷盏掉地碎了。
“娘子……那可就是,掌御前膳了!”
孟鸢神色没变,手里还在擦布。
“我知道。”
“娘子,您不高兴吗?”
她抬头,眼底笑意淡淡的:“火还没起稳,哪有高兴的道理。”
——
入中宫那日,天晴得离奇。
廊下花都开疯了,风一吹,香气浓得让人晕。
孟鸢换了素色宫衣,袖口缝着细桂纹。
灰衣内侍抱着小箱子,跟在她后面紧张得直冒汗。
中宫的门高、石台白,连空气都像被筛过一样干净。
她一脚踏进去,鞋底的声音清脆得像敲玉。
太监领她进去时,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娘子,圣上近日起居由太后亲看,您要小心言语。”
她福了福,目光平静。
“知道。”
——
御前的厨房比她想象中大太多。
锅台整齐,炉火稳亮。
只是——香气不真。
她走过去,掀开其中一口锅盖,闻到的味道是冷的。
“火虽有,心不在。”她轻声道。
太监在旁低头不语。
圣膳第一日,她做了极简单的一道:桂花豆腐羹。
豆腐切成细丝,豆花入汤,桂花末点面。
香味细得几乎要靠近了才闻到。
太后喝了一口,颔首。
“这味清淡。”
“太后近来火重,淡食可安。”
“也安人。”
太后放下匙,慢声道:“孟氏,你这‘安人食坊’,如今进了中宫,得安天下人。”
孟鸢垂眸:“民妇之愿,正是如此。”
她退出御前时,天光正好。
廊下的风吹过,桂花又落了一地。
她站在廊角,看着那花,忽然觉得有点孤。
“娘子。”灰衣内侍小声道,“您今日……笑得少了。”
“怕火太旺。”她笑,“火旺了,香会焦。”
说完这句,她又笑自己——从前怕火小,如今怕火大。
真是,人走得越高,手就越冷。
磨完豆,她靠着桌,闭上眼。
脑海里忽然浮出周临安的笑。
那孩子赶考的样子,她几乎能想见。
“若真能考上,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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