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量子力学》的课堂轰鸣，如同一声发令枪，宣告了大二下学期高强度学术竞赛的正式开始。紧随其后的，是另一项更具挑战性、也更能定义物理学子身份的活动——真正意义上的科研实践。它不再是纸上谈兵，而是将理论投入未知疆场的一次实战演练。
周三下午，年级群里的一则通知引起了小范围的骚动。理论物理研究所的陈焕生教授，面向大二优秀本科生，招募几名科研助手，参与他课题组一项关于拓扑量子计算中表面态输运性质的理论研究项目。通知要求极高：需要扎实的量子力学和统计物理基础，良好的数学功底，并且暗示将占用大量课余时间。消息一出，群里议论纷纷，但真正敢点开附件查看详细要求的人寥寥无几。
几乎在通知发出的同一时间，陆辰轩的手机就响了。是陈教授亲自打来的。当时他正和林晚星在图书馆复习。看到来电显示，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对林晚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拿起手机快步走向楼梯间。林晚星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能让陈教授直接打电话，绝非小事。
几分钟后，陆辰轩回来了，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眼神深处跳跃着一丝难以抑制的亮光。
“陈教授的电话？”林晚星压低声音问。
“嗯。”他坐下，将手机屏幕按熄，声音保持着平静，但语速比平时稍快，“他问我有没有兴趣参加他那个拓扑量子计算的课题，做理论模拟部分。”
“真的？太好了！”林晚星由衷地为他高兴，这无疑是极高的认可和难得的机会。但随即涌上的是一股复杂的情绪，有骄傲，也有隐约的失落——她知道自己离这个级别的项目还很遥远。
“只是初步接触，会很难。”陆辰轩的语气恢复了冷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需要学很多新东西，每周至少投入两个完整的晚上加一个周末半天。”
“你能行的！”林晚星用力点头，随即又有些担心，“那你的时间……”
“挤一挤总有的。”他打断她，目光落在摊开的书本上，显然已经开始思考如何调整计划了。这种对学术机会的本能渴望和高效规划能力，是林晚星一直钦佩又自觉难以企及的。
仿佛是为了弥补这种心理落差，第二天，辅导员在班会上重点宣传了“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大创）的申报工作。与陈教授那种“精英选拔”不同，大创项目更接地气，鼓励本科生自主选题，在导师指导下进行初步的科研训练，是大多数同学接触科研的首选平台。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锻炼机会，无论是保研、出国还是工作，有段完整的科研经历都非常加分……”辅导员在讲台上热情洋溢。
台下同学们交头接耳，显然很多人都动了心。林晚星也有些心动。她一直对光学方向，特别是微纳结构中的光场调控很感兴趣，觉得既神奇又有应用前景。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课后，她和几个有兴趣的同学凑在一起讨论。大家想法很多，但都停留在表面，不知道如何凝练成可行的课题。这时，学习委员提醒道：“可以找相关方向的老师聊聊，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题目或者愿意指导的老师。”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林晚星鼓起勇气，给光电研究所一位以温和着称的年轻讲师李老师发了封邮件，简单说明了自己的兴趣和希望能参与大创项目的想法。没想到，李老师很快回复，约她下午去办公室面谈。
坐在李老师堆满书籍和器材的办公室里，林晚星有些紧张。李老师很随和，问了问她的课程情况和兴趣点，然后拿出一份资料：“我最近在关注一种新型介电微腔中的光子束缚态，可以用来做高灵敏度传感。这个方向挺有意思，也有一定的探索空间，就是需要做大量的数值模拟，对编程和电磁场理论要求不低。你如果有兴趣，可以试试看。”
接着，李老师简单介绍了课题背景和需要学习的软件（如SoL）和编程语言（matlab或python），并给了她几篇关键的参考文献。
听着那些陌生的术语，林晚星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但内心却有一种奇异的兴奋感。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触摸到“研究”的边缘。她接过资料，郑重地说：“谢谢李老师！我会认真学习的！”
“不急，先看看文献，了解一下背景。觉得能胜任，我们再具体讨论方案。”李老师笑着说。
从办公室出来，林晚星抱着那叠厚厚的论文复印稿，感觉像抱着一块沉甸甸的、却闪着光的矿石。她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消息告诉陆辰轩。
晚上在图书馆，她兴奋地压低声音对陆辰轩说：“李老师同意指导我做大创了！是关于介电微腔光子束缚态的！”
陆辰轩从一堆稿纸中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赞许：“很好。光学方向很适合你，李老师人也很好。”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个软件名和一本书名，“SoL做电磁仿真比较主流，这本《计算电磁学》是入门经典，你可以看看。”
他总是能第一时间给出最实用的建议。林晚星感激地点点头。
然而，热情的火焰很快就被现实的冷水浇灭。接下来的几天，林晚星陷入了科研入门的第一道难关——文献阅读。她借来陆辰轩推荐的书，打开李老师给的论文，瞬间傻眼。满篇都是拗口的专业术语、复杂的数学公式、以及令人眼花缭乱的图表。她感觉自己像个文盲，每个单词都认识，连成句子却完全不懂在说什么。一晚上下来，进度条几乎为零，挫败感像潮水般涌来。
她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陆辰轩。他面前摊开着好几本厚厚的英文专着和打印的预印本论文，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公式推导界面凝神思考，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偶尔停下来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神情专注而投入，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种游刃有余的状态，让林晚星更加焦虑。
“我……完全看不懂。”她终于忍不住，小声抱怨，声音里带着沮丧。
陆辰轩停下敲击，转过头看她，似乎这才注意到她的困境。他放下笔，耐心地说：“刚开始都这样。不要试图一口气读懂，先看摘要、引言和结论，了解这篇文章解决了什么问题，用了什么方法，得到了什么结论。公式推导先跳过。”
他拿过她正在看的那篇论文，快速扫了一眼，“比如这篇，核心是用了紧束缚近似模型来计算特定几何下的光子态密度。你需要先弄懂什么是紧束缚近似，什么是态密度。”
他三言两语就抓住了核心，让林晚星混沌的脑子清晰了一点。
“还有，不要单打独斗。可以找找有没有相关的综述文章，或者中文的博士论文，帮助理解背景。”他补充道。
他的指点像一盏灯，照亮了黑暗的迷宫入口。林晚星依言而行，果然感觉好了很多。虽然依旧艰难，但至少有了方向。
周五晚上，陆辰轩参加了陈教授课题组的第一次小组会。回来后，他的表情比平时更加严肃，眼神却亮得惊人。
“怎么样？”林晚星问。
“很强。”他言简意赅，“陈教授直接给了我们一篇最新的《物理评论快报》文章，让我们先复现其中的一个关键数值结果，作为入门练习。组里还有一个直博的师兄，非常厉害。”
“复现？难吗？”
“算法很新颖，对编程和并行计算要求很高。但很有挑战性。”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遇到强劲对手时的兴奋。林晚星知道，他已经完全进入了“战斗状态”。
周末，两人都泡在了图书馆和机房。林晚星终于勉强啃完了一篇综述，对课题背景有了模糊的认识，但面对SoL软件复杂的界面和帮助文档，再次感到无从下手。而陆辰轩则完全扎进了代码的海洋，偶尔能听到他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和遇到问题时的轻微咂嘴声。
周日晚闭馆前，林晚星疲惫地合上电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陆辰轩也刚好完成一个阶段的调试，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有进展吗？”她问。
“调通了一个基础模块，但结果和文献有系统性偏差，还在找原因。”他揉了揉眉心，难得地露出一丝疲惫，“你呢？”
“我……终于搞清楚我要做的‘微腔’大概长什么样了。”林晚星自嘲地笑了笑，“软件还没装利索。”
陆辰轩看着她，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一个疲惫的笑容：“正常。科研就是这样，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都在失败和摸索。”
这句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共勉。林晚星忽然觉得，在这条艰难的路上，他们依然是同行者，只是攀登的坡度不同而已。
回宿舍的路上，夜风清凉。陆辰轩忽然说：“陈教授提到，组里表现优秀的，下学期有可能推荐去瑞士的一个合作实验室进行短期交流。”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转头看他。月光下，他的侧脸轮廓清晰，目光望着前方，看不出太多情绪，但这句话本身，已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短期交流？瑞士？那意味着更广阔的舞台，也意味着……更远的距离。
“哦……那很好啊。”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还很远的事。”他淡淡地说，结束了这个话题。
但一颗种子已经种下。科研的大门刚刚推开一条缝隙，门后的世界，不仅有机遇和挑战，更有未来道路的无限可能和随之而来的抉择。他们站在门槛上，兴奋与忐忑交织。这初啼的声响，微弱却清晰，预示着一段全新的、充满未知的旅程，已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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