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遇带来的短暂兴奋，如同夏日午后的阵雨，迅速被现实灼热的阳光蒸发殆尽，留下的是更令人焦躁的闷热。关于暑期项目和转专业的消息，像两颗投入各自家庭湖面的石子，不可避免地激起了层层涟漪，而且这涟漪迅速演变成了试图主导航向的暗流。
最先掀起波澜的是林晚星的家。通知发布后的第二天晚上，林晚星刚结束晚自习回到宿舍，母亲的视频通话请求就急切地弹了出来。她深吸一口气，接通了视频。屏幕上立刻出现了母亲殷切的脸庞，背景里父亲也凑了过来。
“星星！看到转专业的通知了吗？”母亲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计算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林晚星心里一沉，含糊地应道：“嗯，看到了。”
“这次可一定要把握住！”父亲的声音插进来，语气严肃，“学物理，将来做什么？搞研究？那得读到什么时候？出来找工作哪有计算机吃香？你看你张阿姨的儿子，学计算机的，一毕业就进了大厂，年薪这个数！”他比划了一个手势。
“是啊星星，”母亲接过话头，苦口婆心，“爸妈不是不支持你的兴趣，但咱们得现实点。女孩子家，有个稳定、高薪的工作比什么都强。物理太难了，你学得辛苦，将来出路也窄。听妈的，赶紧准备转专业考试！”
林晚星握着手机，手指微微收紧。父母的话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缠绕。那些关于“现实”、“稳定”、“出路”的字眼，精准地击中了她内心最深处的隐忧。她试图辩解：“可是……我对计算机没那么大兴趣，而且物理我也……”
“兴趣能当饭吃吗？”父亲打断她，语气加重，“你现在还小，不知道社会的残酷！等你毕业找工作时就明白了！我们是为你好！”
“为你好的”三个字，像一座大山，压得林晚星喘不过气。她看着屏幕上父母写满期盼和焦虑的脸，所有关于学术理想、关于追随内心热爱的言辞都哽在了喉咙里。她无力地垂下眼帘，低声说：“我……我再想想。”
“还想什么呀！机会不等人！”母亲急了，“你这孩子就是太理想主义！你得为自己将来打算！跟小陆……唉，人家是学霸，路子广，你可不能一条道走到黑啊！”
母亲的话无意间刺痛了林晚星。连父母都下意识地认为，她需要为维系与陆辰轩的关系而“提升”自己。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屈辱和悲哀。视频通话在父母反复的叮嘱和她的沉默中结束。挂断电话，林晚星瘫坐在椅子上，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无力。家庭的期望，像一条预设好的轨道，试图强行将她引向一个“光明”却未必快乐的方向。
几乎在同一时间，陆辰轩也接到了父亲的电话。当时他刚结束项目组的讨论，正在回宿舍的路上。电话铃声响起，屏幕上显示“父亲”二字，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才接起电话。
“爸。”
“辰轩，caltech的项目邮件我收到了。”父亲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做得不错，这是个关键台阶。我已经回复邮件确认参加了，相关材料我会让助理尽快准备，你需要配合完成签证手续。”
没有询问，没有商量，直接是通知和安排。陆辰轩的脚步顿住了，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有些发白。夜晚的风吹过，带着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闷堵。
“项目……我还在考虑。”他试图表达自己的犹豫，声音低沉。
“考虑什么？”父亲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这种机会多少人求之不得。caltech的理论物理是全球顶尖，这段经历对你申请斯坦福或麻省理工的phd至关重要。你的眼光要放长远，不要拘泥于眼前。”
“我知道项目很好，”陆辰轩试图解释，“但时间比较长，而且……”
“八周而已，弹指一挥间。”父亲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男儿志在四方，不要被一些不必要的琐事牵绊。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提升自己的竞争力，站到更高的平台上去。其他的，都不重要。”
“不必要的琐事”——父亲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陆辰轩的心脏。他指的是什么？是燕园的生活，还是……林晚星？一股混合着愤怒和无奈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但他习惯性地压制了下去。与父亲争辩，通常是徒劳的。
“嗯，我知道了。”他最终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尽快把需要的材料发给我。另外，暑假项目结束后，不要急着回来，我帮你联系了硅谷那边的一个短期实习，你也去感受一下产业前沿。”父亲又追加了新的安排，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陆辰轩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夜色笼罩着他，路灯将他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感觉自已像一枚被设定好轨道的卫星，每一步都被精确计算和操控着。caltech，斯坦福，硅谷……一条被规划好的、闪耀着金光的精英之路，却让他感到一种窒息般的压抑。他渴望知识，追求卓越，但他也希望这条路，能有一点属于自己的温度和选择。
接下来的几天，一种无形的低气压笼罩在两人之间。他们都试图像往常一样相处，但那份沉重的心事，如同透明的隔膜，阻碍着真正的交流。
一次在图书馆，林晚星终于忍不住，试探性地问陆辰轩：“caltech的项目……你决定了吗？”
陆辰轩翻书的手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淡淡地说：“家里希望我去。”
一句“家里希望”，道尽了他的处境和无奈。林晚星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母亲的话，低声说：“我爸妈……也挺想我转专业的。”
“嗯，计算机前景不错。”陆辰轩的回答依旧理性、客观，听不出任何个人情绪。
这种客套而疏离的对话，让林晚星感到一阵心慌。他们仿佛在隔着玻璃交流，看得见彼此，却触摸不到真实的情绪。她渴望他能说点什么，哪怕是一句“我不希望你去”或者“我希望你坚持物理”，但他没有。他只是冷静地分析着利弊，仿佛在讨论别人的事情。
周五晚上，林晚星因为转专业的事再次和母亲在电话里发生争执，挂断电话后，她心情低落地走到湖边散心。却意外地看到陆辰轩独自一人坐在湖边的长椅上，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他没有看书，也没有看手机，只是静静地望着漆黑的湖面，像是在发呆。
林晚星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你怎么在这？”她轻声问。
陆辰轩似乎才察觉她的到来，微微侧头，月光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阴影。“没什么，透透气。”他声音有些沙哑。
两人陷入沉默，只有湖水轻轻拍岸的声音。
“我爸妈……又催我转专业了。”林晚星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委屈，“他们说学物理没出路……”
陆辰轩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父亲……安排了硅谷的实习，在caltech项目之后。”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砸在林晚星心上。caltech之后，还有硅谷……这意味着分离的时间，可能远比她想象的更长。而他对这一切的安排，似乎只有被动接受。
“你……想去吗？”她鼓起勇气问。
陆辰轩转过头，看向她，黑暗中，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挣扎，有疲惫，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茫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重新将目光投向湖面。
“重要吗？”他反问，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句“重要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晚星所有的委屈和恐惧。她明白了，他们都在被一股强大的、来自家庭的力量推着走，个人意愿在“前途”和“为你好”的名义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她看着他被月光勾勒出的、写满倦怠的侧脸，心疼得无以复加，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因为他们面临的，是同样无解的难题。
那晚，他们在湖边坐了很久，却几乎没有再说话。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凉，和一种对未来的巨大不确定性，像冰冷的湖水，漫过心头。家庭的博弈刚刚开始，但他们都已经感到身心俱疲。而这场博弈的结局，似乎早已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写好了剧本。他们就像棋盘上的棋子，能自主移动的空间，还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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