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当林晚星和陆辰轩刚刚开始尝试勾勒未来的模糊轮廓，并努力在繁重的学业中寻找新的平衡点时，一则突如其来的通知，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层层波澜。
周二上午，学校国际交流处的官方网站和各个院系的通知栏里，同步挂出了一条重磅消息：关于选拔优秀本科生赴海外合作高校进行秋季学期交换学习的通知。名单上赫然列着麻省理工学院、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剑桥大学、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等一批物理学子心目中的圣地。项目为期一学期，专业对口性强，申请门槛极高，要求GpA排名前列、语言成绩达标、并有较强的科研潜力或导师推荐。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校园。课堂上、食堂里、图书馆，到处都能听到兴奋或焦虑的讨论声。这对顶尖学子而言，无疑是镀金简历、开阔眼界、并为后续海外深造铺平道路的绝佳机会。
林晚星是在课间休息时，从班级群里刷屏的消息中看到这则通知的。她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就点开了详细要求。一条条看下去，每一条都像一道高高的门槛：GpA 3.8以上，托福100分或雅思7.0，至少一封来自副教授及以上职称导师的强力推荐信，个人陈述，研究计划概要……她看着自己目前3.72的GpA，想着还没开始准备的托福，以及刚刚起步、远未成型的大创项目，刚刚燃起的一点火苗瞬间被现实浇熄了大半。这显然是为陆辰轩那样的学生准备的机会，对她而言，太过遥远。一股淡淡的失落和自知之明的清醒涌上心头。
然而，当她抬起头，看向坐在斜前方的陆辰轩时，发现他也在看手机，眉头微蹙，眼神专注，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着。显然，他也收到了消息。林晚星的心轻轻一沉。以他的条件，GpA顶尖，已在陈教授课题组，托福对他而言并非难事，这几乎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机会。他会申请吗？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她的心里。
午饭后，两人并肩走向图书馆。阳光很好，但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看到交换生的通知了吗？”林晚星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尽量保持平静。
“嗯。”陆辰轩的回答简短，听不出情绪。
“条件好高啊，”林晚星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感觉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陆辰轩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没有接话。他的沉默让林晚星的心更往下沉了沉。
下午，林晚星在图书馆学习时有些心不在焉。她忍不住又点开通知，反复看着那些学校的名字和项目介绍。伯克利的理论物理，Eth的凝聚态实验……每一个名字都散发着令人向往的光芒。如果陆辰轩申请成功，他将提前半年踏入那个她可能永远无法企及的世界。而他们，将面临至少一个学期，甚至更久（如果后续直接申请海外博士）的分离。刚刚因为坦诚沟通而稍稍安定的心，又被一种更大的不确定感攫住了。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微信。点开，是一长段语音。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戴上耳机点开播放。
“星星啊，妈看到你们学校那个出国交换的通知了！”母亲的声音带着急切和担忧，“你可千万别动心思啊！出去半年，课程跟不上怎么办？人生地不熟的，多不安全！而且费用那么高！咱们就安安稳稳在国内读完，以后争取保研到北京的好学校，比什么都强！听见没？别跟有些同学瞎起哄，那都是家里有矿或者学习特别拔尖的才考虑的事……”
母亲絮絮叨叨的声音像紧箍咒一样，将她心中那点微弱的向往彻底掐灭，同时也带来一种被束缚的烦躁感。她回复了一句“知道了，妈，我没想申请”，便关掉了对话框，心情更加低落。
傍晚，陆辰轩要去参加陈教授的组会。分别时，林晚星注意到他接了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是“父亲”。他走到一旁接听，声音压得很低，林晚星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看到他接电话时下意识挺直的背脊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通话时间不长，挂断后，他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钟，才转身走向她，脸色比刚才凝重了一些。
“没事吧？”林晚星担心地问。
“没事。”他摇摇头，语气恢复平静，“我爸问交换生的事。”
果然。林晚星的心提了起来：“他……怎么说？”
“他觉得是很好的机会，建议我认真考虑，重点准备伯克利或Eth的申请。”陆辰轩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转述一个客观事实，但林晚星能感觉到他平静水面下的暗流。他父亲的态度，从来都不是“建议”，而是近乎指令。
“那……你怎么想？”她小心翼翼地问，屏住了呼吸。
陆辰轩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望向远处渐渐沉落的夕阳，过了一会儿才说：“项目确实很好。但时间点有点尴尬，可能会打断现有的科研连续性。而且……”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而且什么？林晚星在心里追问。是而且费用不菲？而且还是舍不得离开？她不敢问，也怕听到那个不是自己期待的答案。
组会结束后，陆辰轩回来得很晚，脸色疲惫，眉宇间带着思考过度的痕迹。林晚星在宿舍楼下等他，递给他一瓶水。
“怎么样？”她问。
“陈教授也知道了通知。”陆辰轩喝了一口水，声音有些沙哑，“他倾向于支持我申请苏黎世联邦理工，那边有一个他合作很久的组，方向和我们目前做的很契合，过去可以直接参与项目，价值更大。”
连导师都给出了明确建议。所有的外力，似乎都在将他推向那条远离她的航路。
“哦……那很好啊。”林晚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却掩饰不住那一丝失落。
陆辰轩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路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林晚星，”他叫她的名字，语气认真，“我还没有决定。”
这句话像一道微光，瞬间照亮了林晚星阴郁的心情。她抬起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
“申请是一回事，去不去是另一回事。”他继续解释道，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我需要权衡很多因素。科研进度、课程衔接、还有……”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脸上，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还有你。还有我们。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颤，一股暖流混合着酸涩涌上眼眶。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只理性分析利弊，他终于将“他们”纳入了考量的范围。
“我明白。”她用力点头，声音有些哽咽，“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只是……希望你做决定的时候，能让我知道。”
“嗯。”他郑重地点头，伸出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有力，传递过一丝令人安心的力量。
然而，现实的引力总是如此强大。第二天中午，林晚星和陆辰轩在食堂吃饭时，他的手机又响了。还是他父亲。陆辰轩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起身走到相对安静的角落接听。
这次通话的时间更长一些。林晚星远远地看着，能看到陆辰轩的表情从平静到逐渐紧绷，他偶尔会开口说几句，但大部分时间是在听，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手机。最后，他挂断电话，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才走回来。
“没事吧？”林晚星担忧地问。
陆辰轩坐下，拿起筷子，却没有动饭菜，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我爸帮我联系了一个托福冲刺班的名额，周末开始上课。另外，他让我这周就把简历和初步研究计划发给他，他找朋友‘把关’。”
“把关”两个字，他咬得有些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和无奈。
林晚星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父亲的行动力快得惊人，而且强势得不留任何余地。这已经不是“建议”，而是全方位的推动和安排了。陆辰轩刚刚燃起的那点自主权衡的空间，瞬间被压缩得所剩无几。
晚饭后，他们原本计划一起去图书馆。但走到半路，陆辰轩收到陈教授的信息，让他去办公室一趟，讨论一下申请苏黎世联邦理工需要重点突出的研究亮点。
“你先去图书馆吧，我晚点过去。”他对林晚星说。
林晚星点点头，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被无形绳索牵引的僵硬感。她独自走到图书馆，坐在熟悉的位置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华灯初上，校园的夜晚宁静而美好。但她却感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交换项目像一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现实差距和外部压力。陆辰轩被各方力量推着走向更广阔的平台，而她，似乎只能留在原地，或者选择一条更为平缓的道路。他们刚刚修复的关系，即将面临一场真正的、来自现实世界的飓风考验。
她拿出手机，点开国际交流处的网站，再次看着那些遥不可及的学校名字和苛刻的申请条件。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如果……如果我也能去呢？哪怕不是同一个学校，在同一个国家，同一个大洲，是不是距离就不会那么遥远？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但随即又被巨大的现实困难压垮。GpA，托福，科研背景……每一样都是她需要拼命跳跃才有可能够到的横杆。
就在这时，她收到了陆辰轩发来的消息：“讨论可能很久，你别等我了，先回宿舍休息吧。”
消息后面，跟了一个简单的句号。一如他往常的风格，却让林晚星感到一种莫名的疏离。他正在被卷入一个她无法触及的、高速运转的轨道，而她却只能在外面看着。
暗流已然涌动，风暴正在酝酿。这个看似偶然的交换机会，将成为检验他们感情和未来的第一块真正的试金石。而试炼，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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