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的行动如同无声的潮水,悄然漫向城西。所有废弃的砖窑、石灰窑,无论大小,无论残破到何种程度,都被一张无形的、严密的监控网络悄然笼罩。便装的暗探们化身樵夫、货郎、游方僧人,甚至乞丐,日夜轮班值守,锐利的目光隐藏在看似麻木或平庸的表象之下,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风吹草动。李默特意嘱咐,重点留意与“香”相关的任何细节——无论是空气中转瞬即逝的特殊气味、运送香料货物的可疑车辆,还是名称中带“香”字的人物或店铺,都必须记录在案,详加分析。
时间在紧张的等待中一天天流逝。城西各处的监控点每日传回的回报皆是无异状。那些废弃的窑洞在荒草与断壁间寂静无声,如同被时光遗忘的坟墓,除了偶尔窜过的野猫和零星无家可归的流民,再无他人踪迹。日升月落,枯燥的监视工作考验着每一个暗探的耐心与毅力。
压力无形中在皇城司内部,乃至整个朝堂之上悄然积聚。一些原本就对李默年纪轻轻便手握重权心存芥蒂,或曾因查案利益受损的官员,见其如此大规模调动人手,耗费钱粮,却迟迟未能拿出新的、足以服众的斩获,又开始在私底下蠢蠢欲动,各种风言风语如同蚊蚋般在茶余饭后滋生、传播。就连皇帝萧景琰,在几次例行的政务问询中,看似不经意的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与考量。
李默对此心知肚明,朝堂的暗流他并非感受不到。但他依旧稳坐皇城司衙门的核心,面色平静如水,每日除了处理必要的日常公务,便是与那几位潜心研究天工院图纸的老匠师深入探讨那些匪夷所思的符号与结构,或是将自己关在值房内,对着“玄雀”那厚厚一沓供词和那张仅复原出只言片语的焦黑残页,反复推敲,试图从中找出被忽略的关联。他深知,越是这种看似山穷水尽、备受质疑的时刻,越需要沉得住气,越需要超越常人的耐心。“灰鹊”及其党羽狡猾如狐,狠辣如狼,绝非易与之辈,自己稍有急躁,露出破绽,便可能让对方警觉,导致之前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他像一名最有经验的猎手,在丛林深处屏息凝神,等待着猎物自己露出尾巴。
转机,往往出现在最不经意的时刻。第七日的黄昏,夕阳的余晖将城西的荒芜之地染上一层凄迷的橘红色。一名扮作收破烂货郎的暗探,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在监视那片最为偏僻、几乎被半人高野草完全吞没的“瓦罐窑”时,鼻翼忽然微微翕动——他闻到一股极其淡雅、若有若无的异香。那香气并非寻常巷陌的花香,也非脂粉铺子里廉价的脂粉香,倒像是某种极其名贵、混合了多种珍稀材料的冷香,清冽而持久,与周围破败、荒凉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如同淤泥中悄然绽放的一支空谷幽兰。
暗探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假意弯腰拾捡散落的破瓦片,脚步不着痕迹地、极其缓慢地向那香气传来的方向靠近。最终,他确定香气是从窑洞口一堆新近倾倒、看似与其他垃圾无异的废弃物中散发出来的。机会稍纵即逝!他冒险趁着四周无人,迅速用手中一块脏污的破布,小心翼翼地包裹了一小撮沾染了那奇异香气的泥土,藏入怀中,随即如同寻常货郎般,推着车迅速离开了现场。
这包看似不起眼的泥土被以最快的速度秘密送回了皇城司。李默接到报告,立刻亲自查验。他打开布包,那股冷香虽淡,却异常顽固,依旧丝丝缕缕地萦绕不散,沁人心脾,绝非市井之物所能拥有。他精神大振,立刻请来京城最有名、见识最广博的几位老调香师和资深的药材商人进行辨认。
一位须发皆白、家族世代经营香料生意的老香匠,在仔细嗅闻了许久,甚至用银针挑起少许泥土在指尖捻开后,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用极其肯定的语气说道:“侯爷!绝不会错!此香名曰‘雪中春信’,乃是前朝宫廷独有的秘制香方!调制之法极其繁复苛刻,需用到南海龙涎香、西域顶级冰片、天山雪莲之蕊等数十种举世难寻的珍稀材料,据说成品价值千金,有价无市!此香早已随着前朝覆灭而失传多年,小老儿也仅仅是在祖传的香谱古籍上见过图形与记载,早已认定为绝响,没想到……没想到今生竟能得以亲闻!”
“雪中春信”……暗香……
李默眼中精光爆射!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闪电照亮,瞬间串联了起来!对上了!完全对上了!“暗香”这个看似普通的代号,绝非随意取用,而是与这失传已久、珍贵无比的前朝宫廷冷香“雪中春信”密切相关!能够使用此香的人,非富即贵,身份绝非寻常,而且,极有可能与前朝宫廷有着千丝万缕的渊源!
“瓦罐窑……”李默立刻在巨大的京城地图上找到这个不起眼的标记,其位置极其隐蔽,靠近西山支脉,人迹罕至,确实是进行秘密接头的理想场所。“立刻加派双倍,不,三倍人手!以瓦罐窑为中心,半径一里之内,给本侯布下天罗地网!严密监控!重点排查近日所有出现在附近的可疑车辆、人员,尤其是那些携带特殊物品、或者举止打扮与声称身份明显不符者!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李默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锐气与决断。
皇城司庞大的监控网络瞬间以前所未有的强度收紧,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于那个荒废的瓦罐窑,如同最耐心的猎豹,终于锁定了猎物的藏身之处,蓄势待发。
又经过了令人焦灼的两日耐心等待。期间,那股奇异的“雪中春信”冷香再未出现,瓦罐窑附近也未见任何明显异常的人员活动,仿佛那晚的香气只是一个幻觉。
直到第九日,深夜,月黑风高,子时刚过。一队没有任何标识、通体漆黑的马车,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驶入了通往瓦罐窑的那条荒僻坎坷的小路。马车车厢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车轮上甚至包裹着厚厚的布条以最大限度地减小声响,驾车的数名车夫个个身形矫健,动作利落,目光在黑暗中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一直如同磐石般潜伏在暗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皇城司暗探,心脏猛地一跳,立刻通过预设的、极其隐蔽的方式,将消息火速传回。
“来了!”李默接到急报,霍然起身,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只有冰冷的锐利与终于等到猎物入网的决断。“韩震!按第一方案行动!记住,首要目标是擒获,要活的!尤其是那个可能使用‘雪中春信’的核心人物,务必生擒!”
“遵命!”韩震早已摩拳擦掌,等待多时,闻令立刻如同出鞘利剑,带领大批皇城司最精锐的好手,借着浓重夜色的完美掩护,从四面八方向瓦罐窑残破的院落合围而去,行动迅捷如风,悄无声息。
当那队黑色马车在瓦罐窑残破的、几乎快要倒塌的院门前缓缓停下,车上的人正准备下车进入幽深的窑洞时,异变陡生!
“呼啦——!”
四周刹那间火把大亮!无数跳跃的火焰将这片荒芜之地照得如同白昼!无数身着皇城司服色的官兵如同神兵天降,从草丛、断墙、土坡后现身,刀剑出鞘的寒光映照着火光,将车队连同窑洞入口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奉旨拿贼!弃械投降,束手就擒者不杀!”韩震声若雷霆,在寂静的夜空中炸响,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车队的护卫显然也非庸手,反应极快,在惊骇一瞬后,立刻拔出随身兵刃,试图结阵抵抗。但这些皇城司精锐乃是有备而来,人数、装备、士气皆占绝对优势,战斗几乎呈现一边倒的态势,刀剑碰撞声、呵斥声、惨叫声短暂响起,又迅速平息。
韩震则目标明确,毫不理会周边的零星抵抗,如同一头猛虎,直扑中间那辆看起来最为宽敞、装饰也最为豪华的马车。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面带惊惶,却强自镇定地上前试图阻拦,口中喊着:“大胆!你们可知……”话未说完,便被韩震用刀背干脆利落地砸在颈侧,闷哼一声,软软倒地。韩震毫不迟疑,猛地伸手,一把扯开了那辆马车的厚重车帘!
车内,光线昏暗,但借着外界火把的光芒,可以清晰看到端坐着一位身着素雅锦袍、年约四旬的妇人。她云鬓梳理得一丝不苟,却略显松缓,脸上未施半点粉黛,容貌算不上绝色,却自有一股沉淀下来的雍容气度,仿佛见惯了风浪。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沉静如同古井深潭,波澜不惊,对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竟似乎毫不意外,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惊慌。她的手中,正不紧不慢地、轻轻地捻动着一串色泽深紫、油光润泽的檀香木念珠。而那股独特的、清冷持久的“雪中春信”异香,正是从她身上,尤其是从那串念珠上,淡淡地散发出来,萦绕在车厢之内。
看到如同铁塔般堵在车门口的韩震,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他审视的眼神,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难以捉摸的弧度,声音清冷如玉珠落盘:“这位将军,夤夜至此,持刀弄棒,所谓何事?”
韩震被对方这超乎寻常的镇定弄得微微一怔,但旋即想起李默的严令,厉声喝道:“休得狡辩!你是何人?与那逆党‘天机阁’有何关联?代号‘暗香’,是不是你?”
那妇人闻言,轻轻放下手中的念珠,动作优雅从容,淡然道:“将军怕是误会了。妾身乃已故淮安郡王遗孀,林氏,朝廷诰命在身。不知将军所言‘天机阁’、‘暗香’为何物?妾身今夜来此荒僻之地,不过是依循往年旧例,祭拜一位故人而已,不知触犯了哪条王法?”
淮安郡王遗孀?诰命夫人?韩震心头猛地一紧,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宗室皇亲!虽然淮安郡王早已失势,但其名分仍在。他不敢有丝毫怠慢,但更不敢违背李默的命令,放过任何嫌疑。“夫人见谅!末将职责所在,奉命行事!无论夫人是何身份,今夜之事颇为蹊跷,还请您暂且随我等回皇城司协助调查!若查明与夫人无关,自当礼送!”韩震示意手下上前。
那妇人并未反抗,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只是抬起眼帘,深深看了韩震一眼。那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久经沙场的韩震也感到一阵莫名的凛然。她优雅地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袍,坦然、甚至可以说是从容地走下了马车。
与此同时,其他马车上的随从、护卫也已被尽数控制。经过仔细搜查,并未发现任何兵器、甲胄或明显的违禁物品,车上只有一些祭奠用的香烛、纸钱、果品,以及几箱看似普通的随身衣物、书籍。
当李默在皇城司衙门灯火通明的正堂,见到这位自称淮安郡王遗孀的“林夫人”时,心中亦是疑云丛生,思绪电转。
淮安郡王,他自然是知道的。那是皇帝萧景琰的堂叔,早年间因被牵连进一场未遂的宗室叛乱风波而被削去爵位,圈禁府中,最终郁郁而终。其家眷也受到严厉惩处,被贬为庶人,迁出京城,多年下来,早已淡出了朝野上下的视线。卷宗记载,这位林氏,确实是淮安郡王明媒正娶的正妃。
一个失势多年、几乎已被世人遗忘的郡王遗孀,为何会在这深夜出现在如此荒僻破败的瓦罐窑?又为何会使用这早已失传、珍贵异常的前朝宫廷秘香“雪中春信”?这一切,真的能用简单的“祭拜故人”来解释吗?这巧合,也未免太过刻意了!
“林夫人,”李默屏退了左右闲杂人等,只留下冯钺在旁记录,他亲自开口询问,目光如炬,试图从对方最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捕捉到破绽,“瓦罐窑位置偏僻,人迹罕至,夫人选择深夜前往,所谓祭拜的‘故人’,究竟是谁?还请明示。”
林夫人抬起眼帘,目光平静无波,坦然与李默对视,声音依旧清冷:“忠勇侯既然问起,妾身也不敢隐瞒。所祭拜者,并非什么显赫人物,乃是妾身娘家自幼照顾妾身的一位奶嬷嬷。当年她随妾身嫁入王府,尽心竭力,后因年老体衰,恳请归乡,就葬在那瓦罐窑后的无名山岗上。妾身念其抚育之恩,旧主之情,每年逢其忌辰此时,都会设法秘密前往祭拜一番,烧些纸钱,聊表心意。之所以选在深夜,行踪隐秘,不过是……不过是妾身身份尴尬,不愿再引人注目,以免为家族、为自身,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与事端。”她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神情哀而不伤,看不出丝毫作伪的痕迹。
李默盯着她,目光未曾移动分毫,缓缓道:“夫人所使用的香料,清雅独特,本侯若未认错,似乎是那失传已久的宫廷秘香——‘雪中春信’?”
林夫人微微颔首,脸上并无异色:“侯爷果然博闻强识,好见识。此香确是妾身娘家秘传,乃妾身出阁前,祖母所赐,妾身用了多年,早已习惯,并未觉得有何特殊之处。”她语气自然平淡,仿佛这千金难求、牵连前朝宫闱的秘香,对她而言,就如同日常的胭脂水粉一般寻常。
李默沉默了片刻,空气仿佛凝固。他忽然话锋一转,单刀直入,问道:“那么,夫人可曾识得,或者听说过,一个代号名为‘暗香’的人?”
林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茫然与不解的疑惑,她轻轻摇了摇头,语气肯定:“‘暗香’?妾身不知,从未听闻过此人此名。”
问询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李默从各个角度反复试探、询问细节,林夫人始终对答如流,神情自若,将所有疑点都解释得看似滴水不漏,逻辑自洽。没有直接的人证,没有确凿的物证,仅凭一股香气和深夜出现在特定地点,根本无法在法律上直接证明她与“天机阁”或是代号“暗香”有任何关联。
然而,李默心中的疑虑非但丝毫未减,反而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一个失势被贬、理应谨小慎微的郡王遗孀,不仅能用着失传的前朝秘香,还能在深夜避开所有耳目,轻车简从却又透着不凡地前往荒郊野外进行祭拜?这份异于常人的从容气度,这份隐藏在低调之下的能量,绝非常人所能及。而且,时间、地点、使用的独特香料,这三点都与“玄雀”供出的线索高度吻合,这世上,真的有如此多巧合吗?
“既如此,恐怕要委屈夫人暂且在这皇城司歇息片刻了。”李默最终说道,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待本侯派人核实夫人所言关于奶嬷嬷安葬之事,并调阅相关卷宗,确认无误后,再行定夺。”
林夫人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微微欠身,姿态依旧优雅:“侯爷职责所在,妾身理解。侯爷请便。”
将她安置在一间干净整洁、却无异于软禁的客舍后,李默立刻派出精干人手,分头行动,一路快马前往林夫人所说的籍贯之地,核查那位奶嬷嬷的真实身份与安葬情况;另一路则调阅皇城司及宗人府内存放的所有关于淮安郡王及其家眷,尤其是这位林夫人的详细卷宗,不放过任何一丝记录。
他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强烈的直觉,这位看似与世无争、言行滴水不漏的郡王遗孀,身上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即便她不是那个代号“暗香”的直接执行者,也必然与“灰鹊”那张庞大而隐秘的网络,有着某种千丝万缕、尚未被察觉的深刻联系。
“灰鹊”的触角,其隐藏的深度与广度,似乎远比他们之前想象的,要更为惊人,也更为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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