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的昏迷,像一块沉重的阴云笼罩在“烛龙”基地上空。指挥中心的运作虽然依旧高效,但缺少了她那份敏锐的直觉和与林深遗留力量的特殊连接,老赵总觉得像是缺了一角。社会舆情的监测数据显示,老图书馆节点被摧毁后,城市的精神氛围确实有所改善,那种被强行“梳理”后的僵化感在缓慢消融,但另一种更隐晦的变化也开始显现——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虑和不确定性在悄然滋生,仿佛失去了某种一直以来(尽管是扭曲的)的依赖。
“他们在适应,或者说,在反弹。”心理分析组的负责人指着情绪波动曲线向老赵汇报,“长期的意识渗透虽然被中断,但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部分人群的心理基线。现在外部压力骤减,反而引发了戒断反应般的混乱。我们监测到心理咨询热线接入量小幅上升,内容多涉及方向感迷失和存在性焦虑。”
老赵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摧毁一个物理节点容易,但要修复被扭曲的人心,路漫长得令人绝望。他挥了挥手,示意对方继续监测。
他的大部分精力,依旧投注在医疗中心那边。江雨的病情是眼下最揪心的悬念。
在持续了将近十天的“感官和情感刺激疗法”后,转机终于出现了更明确的迹象。
这天清晨,护士像往常一样为江雨进行肢体按摩,并播放着一段精心剪辑的音频——里面混合了市局办公室熟悉的嘈杂背景音、几次重大行动中紧张的命令片段、老赵沉稳的鼓励,甚至还有一小段林深生前极少有的、带着些许轻松语调的对话(是从一次庆功宴的偷录视频里提取的)。
当音频播放到林深那简短却清晰的声音时,监护仪器上的脑电波图案猛地跳动了一下!不再是之前那种微弱的扰动,而是一个清晰的、高幅度的尖峰脉冲!同时,江雨的眼皮下的眼球开始了快速的左右转动,这是REm睡眠(快速眼动期)的典型特征,通常与梦境相关!
“有深度反应!快通知赵副指挥和专家团队!”护士激动地按下了呼叫铃。
老赵和医疗专家们几乎是用冲刺的速度赶到了监护室外。隔着玻璃,他们看到江雨的脸色不再是一片死寂的苍白,而是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挣扎着想要说什么。
“她在做梦……或者说,她的意识正在尝试重新整合和对抗那些入侵的‘污染’!”精神科首席专家盯着脑电波屏幕,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看这个波形,她在尝试建立新的神经连接,绕过那些被损伤和植入异种逻辑的区域!”
“能判断出她在经历什么吗?”老赵急切地问。
“无法精确解读内容,但这种脑电波模式通常伴随着强烈的情绪体验和认知冲突……她在战斗,在她自己的意识战场上战斗。”
老赵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帮不上任何忙,只能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等待着江雨自己从那片意识的废墟中爬出来。
监护室内,江雨的意识确实正身处一片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战场。
她感觉自己时而漂浮在冰冷漆黑的宇宙虚空中,周围是无数双漠然注视的“眼睛”(“帷幕”的凝视);时而又坠入沸腾的、暗红色的血肉沼泽(“幼体”的污染核心),粘稠的恶意如同触手般缠绕着她,试图将她拖入永恒的混沌;林深化作的光尘如同萤火虫般在她身边飞舞,时而温暖,时而冰冷;父母模糊的身影在远处若隐若现,带着悲伤和期盼;陆秉先那冰冷的脸孔如同巨大的月亮,悬挂在天幕之上,不断重复着“升华”、“秩序”、“淘汰”之类的词语……
这些碎片化的记忆、感知和外来植入的扭曲信息,如同狂暴的洪流,不断冲击着她那摇摇欲坠的自我认知边界。那个名为“江雨”的警察、搭档、女人的形象,在这些冲击下变得模糊不清。
我是谁?
我为什么要抵抗?
顺从不是更轻松吗?
诱惑的低语在她意识深处响起,来自那暗红色的污染源。
就在这时,外界传来的声音,如同穿透厚重迷雾的灯塔光束,断断续续地照了进来。
老赵嘶哑而焦急的呼喊:“江雨!撑住!”
行动队员们嘈杂却坚定的通讯:“江警官,我们等着你归队!”
还有……林深那短暂却清晰的、带着一丝无奈笑意的声音:“……你这脾气啊……”
这些声音很微弱,却像一根根坚韧的丝线,牢牢系住了她即将飘散的意识。尤其是林深的那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林深时,他那种游离于众人之外的孤独感;想起了无数次并肩作战时,他看似冷漠实则背负一切的沉重;想起了他最后那燃烧自我、照亮星海的决绝……
他不是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升华”,他是为了守护那些平凡的、充满缺陷却真实活着的人!是为了守住生而为“人”的尊严和选择!
那我呢?
江雨的意识核心猛地爆发出强烈的光芒!那些试图侵蚀她的暗红色污染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发出滋滋的声响,开始退缩!
我是江雨!是一名警察!是林深信任的搭档!是那些在星海中闪烁的、平凡而伟大的人们的守护者!
我绝不屈服!
一股强大的、源自她自身意志的力量,从意识深处蓬勃涌出!她开始主动地、凶狠地攻击那些入侵的异种逻辑碎片,将它们撕碎、排斥、净化!脑海中的战场形势瞬间逆转!
监护室外的脑电波屏幕上,原本混乱的波形开始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激烈却富有攻击性的节律!代表焦虑和混乱的β波减弱,而与专注、决断和意志力相关的γ波和高端β波强度急剧攀升!
“她在反击!她的自我意识正在夺回主导权!”专家激动地喊道。
老赵死死盯着屏幕,连呼吸都屏住了。
这场发生在江雨意识深处的战争,持续了整整一个白天。当夜幕再次降临时,监护仪器上的各项指标开始趋于平稳,脑电波图案虽然依旧复杂,却不再充满攻击性,而是呈现出一种疲惫却坚定的稳定状态。
江雨眼皮下的眼球转动缓缓停止,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呼吸变得均匀而深沉。她仿佛陷入了一场久违的、真正的深度睡眠。
“危机……暂时解除了。”首席专家长长舒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她的意识核心稳住了,并且成功清除了大部分外来污染。剩下的,就是漫长的修复和恢复了。她需要休息,大量的休息。”
老赵悬了十多天的心,终于稍稍落下了一些。他隔着玻璃,看着里面那个仿佛只是睡着了的江雨,眼眶有些发热。
“通知下去,江警官情况稳定,转入恢复期。医疗组制定详细的康复计划,营养、理疗、心理支持,全部跟上!”他下达指令,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消息很快在“烛龙”基地内部传开,压抑的气氛为之一振。江雨的苏醒,不仅仅意味着一位重要战友的回归,更象征着他们在与那种无形力量的对抗中,守住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阵地——人性的意志。
接下来的几天,江雨虽然依旧大部分时间在沉睡,但清醒的时间逐渐变长。起初只是几分钟的茫然四顾,随后开始能对熟悉的声音和面孔产生微弱的反应,比如眨眨眼,或者手指轻微动弹。
老赵每天都会抽时间来看她,跟她说话,汇报外面的情况,尽管得不到回应。他知道,她听得到。
一周后,当清晨的阳光再次透过窗帘缝隙洒入病房时,江雨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空洞和迷茫,而是带着一丝久病初愈的虚弱,以及更深处的、劫后余生的清明和……一丝难以化开的沉重。
她看到了守在床边、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老赵。
嘴唇动了动,一个极其干涩沙哑、几乎听不清的音节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老……赵……”
老赵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抓住江雨冰凉的手,声音哽咽:
“醒了……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江雨看着他,艰难地扯动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微弱的叹息。她感受着体内空荡荡的虚弱和脑海中依旧隐隐作痛的残留痕迹,知道那场战斗远未结束。
她活下来了。
但黎明前的黑暗,依旧漫长。
而她也已准备好,
再次踏入,
那片沉默却更加残酷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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