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月，如你所愿。”
冰冷的话语落下，季长歌眼底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情感彻底湮灭，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癫狂、足以冻结神魂的银芒。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剧变，不再是灵力或逆魔之气的涌动，而是一种更原始、更悖逆的“虚无”质感，仿佛他站立之处，空间本身都在畏缩、塌陷。
融合，开始了。不再是意识的争夺，而是单方面的吞噬与覆盖。
几乎在他气息改变的瞬间——
“轰！轰！轰！”
古城残破的城墙被巨大的力量彻底轰塌！烟尘碎石冲天而起，露出了外面密密麻麻、严阵以待的修士大军。各色宗旗招展，法宝光芒映亮天际，为首的，正是青阳子那悬浮于空、面带慈悲与威严的虚影。
“魔头季长歌！苏沐晴！”青阳子的声音如同天宪，回荡在每一寸空间，“尔等罪孽滔天，引发星轨崩乱，荼毒苍生！今日，玄天宗联合天下正道，于此涤荡妖氛，还世间清明！结阵——！”
一声令下，无数修士齐声应和，浩瀚的灵力洪流汇聚，在空中交织成一个巨大无比、复杂到极致的炼魔大阵。阵纹如同燃烧的金色锁链，从天穹垂落，瞬间将整座古城笼罩其中。阵法光幕之上，烈焰凭空生出，并非凡火，而是蕴含着纯阳破邪之力的“昊阳真火”，如同金色的熔岩瀑布，朝着阵内的两人倾泻而下！
这不是斗法，这是炼化！要将他们连同这座古城，一同炼成飞灰！
古城瞬间化作熔炉，建筑在高温中熔化、坍塌，地面化作滚烫的琉璃态。空气扭曲，呼吸间都带着灼烧肺腑的痛苦。
苏沐晴被这恐怖的威压和高温逼得半跪在地，焦痕“丙柒叁”下的茉莉花种疯狂躁动，几乎要破体而出。她绝望地看向季长歌。
而他，只是漠然地抬起了头。银色的眸子倒映着漫天金焰，没有丝毫波动。
他缓缓抬手，甚至不是握剑的姿势，只是随意地对着倾泻而下的昊阳真火洪流，轻轻一划。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足以焚山煮海的金色火海，竟如同脆弱的丝绸般，被无声无息地从中“裁”开一道巨大的缺口！火焰仿佛遇到了某种存在的“绝对否定”，被迫分流，轰击在两侧的地面上，炸出两个深不见底的熔岩巨坑。
一击之威，竟至于斯！
阵外的修士大军出现了一阵骚动，无数人脸上浮现惊骇。青阳子的虚影也微微波动了一下。
“冥顽不灵！”青阳子冷哼，手印再变，“变阵！殛魂煞雷！”
炼魔大阵骤然一变，金色火焰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翻滚的、深紫色的恐怖雷云，毁灭性的能量在其中凝聚，锁定了阵中唯一的两个生命气息，尤其是那个散发着令人不安银芒的存在。
苏沐晴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看着那个陌生的、强大的、冰冷的背影，知道“季长歌”已经不见了。继续下去，或许晦月真能撕裂大阵，但那之后呢？活下来的，绝不会是她的师兄。
不能这样！
她低头看向自己心口那剧烈跳动的焦痕，一个决绝的念头疯狂滋长。朱雀传承的禁地最深处的警告再次回响——焚心诀，燃尽朱雀本源，献祭存在之痕，可搏刹那……时空偏移。
就在漫天殛魂煞雷即将劈落的刹那，就在晦月剑主抬起手，准备以更狂暴的姿态迎击的瞬间——
“师兄——！”
苏沐晴用尽全部力气，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呼喊。这呼喊似乎触动了季长歌体内极深处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与此同时，她双手猛地刺入自己心口的焦痕！“丙柒叁”的烙印瞬间被她自己撕开，鲜血尚未涌出，就被内部爆发出的、极致璀璨、近乎纯白的火焰所吞噬！
“以吾之名，苏沐晴！”
“以吾之血，朱雀裔！”
“以吾之魂，焚此心！”
“换……一刻……轮回逆影！”
焚心诀！
这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而是一种献祭自身所有“存在”于朱雀本源法则的禁忌之术，所求并非力量，而是一个“可能”，一个“偏差”！
纯白的火焰没有温度，却瞬间包裹了她，也包裹了因那声呼喊而动作微顿的季长歌（晦月）。
时间、空间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怪异。外界轰落的煞雷、修士的呐喊、青阳子的呵斥……所有声音都仿佛被拉长、扭曲，变得模糊不清。
眼前的景象开始破碎、重组。燃烧的古城如同褪色的画卷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喊杀震天、魔气与灵气疯狂对撞的古老战场！
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天空是晦暗的赤红色，巨大的法术光球如同流星般对撞、爆炸。脚下的大地在震颤，遍布残肢断臂和破碎的法宝。
他们赫然站在一片更加惨烈、更加恢弘的战场中央！
身披古老甲胄的修士与形态狰狞、魔气滔天的魔物厮杀在一起。剑光纵横，道法轰鸣，巨兽嘶吼，每时每刻都有生命在消逝。
季长歌（晦月）银色的眼眸中首次出现了一丝明显的波动，那是被庞大而混乱的时空能量以及此地浓郁到极致的杀戮与死亡气息所引发的本能躁动。他体内的力量似乎变得更加活跃，却也更加难以控制。
苏沐晴瘫倒在地，气息微弱到了极致，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仿佛随时会消散。焚心诀几乎燃尽了她的一切。
而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魔枪朝着看似毫无防备的他们疾射而来！枪尖缠绕着嗜血的魔纹。
季长歌（晦月）下意识地就要将其湮灭。
但一道身影比他还快！
一名身披残破玄天宗道袍、浑身浴血的中年修士猛地从旁侧冲来，怒吼着挥剑斩偏了魔枪，自己却被另一道偷袭的魔爪贯穿了胸膛！
修士喷着血沫倒下，临死前，他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焦急而困惑，似乎不明白这两个穿着奇怪、气息也奇怪的人为何会呆立在战场最危险的地方。
“快……走……”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随即气绝身亡。
而就在他倒下的瞬间，苏沐晴的瞳孔猛地收缩，季长歌（晦月）的眉头也骤然拧紧！
那张沾满血污、充满死寂却依旧能看清轮廓的脸——
竟然和当代玄天宗戒律堂的首座长老，一模一样！
震惊如同冰水浇头。
苏沐晴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目光疯狂地扫过战场。
那个挥舞巨斧，被三头魔物分尸的彪形大汉——他的眉眼，像极了如今御兽宗的宗主！
那个操控水流，最终被魔炎蒸干，发出凄厉惨叫的女修——她的容颜，与碧波阁的阁主别无二致！
那个在后方竭力布阵，却被从天而降的魔爪连同阵法一起拍碎的清癯老者——分明就是天机门上一代的门主，据说是闭关时走火坐化！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不断有修士在他们周围倒下，每一张濒死或已死的面孔，都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他们都能在当代修仙界的各大门派高层、长老、甚至是一些盛名已久的散修脸上，找到对应的痕迹！
这不是简单的相似，而是根本就是同一个人！或者说，是同一种“模子”刻出来的！
三百年前，本该彻底形神俱灭在这片古战场的修士……他们的面容，为何会出现在三百年后的“当代”？
一个可怕到让灵魂战栗的猜想，如同毒蛇般钻入苏沐晴和季长歌（晦月）的脑海。
难道……
青阳子所谓的“正道传承”，所谓的“宗门延续”，所谓的“斩妖除魔”……
真相竟然是——
这些当代的“掌门”、“长老”、“英雄”……根本就不是原本的人了？！
他们或许是……披着亡者面皮的某种东西？是依靠某种邪恶秘法，用古战场修士的“存在”或“残骸”为材料，“制作”出来的、继承了名号和地位、却完全受操控的……傀儡？复制品？或者更糟的东西？
那真正的历史呢？那场三百年前的大战，真相究竟是什么？胜利者到底是谁？失败者又是谁？
所谓的魔，所谓的正道……
世界的根基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显露出其下无边无际的、黑暗的、流淌着脓血的深渊！
幻境开始剧烈波动，焚心诀的力量在急速消退。
在景象彻底模糊消失的前一瞬，季长歌（晦月）那银色的眼眸，死死地盯住了战场边缘，一个指挥若定、周身环绕纯净道家仙光、正在施展无上道法的青年修士的身影。
那张脸，俊朗，正气凛然，被誉为玄天宗中兴的希望，三百年来最完美的继承人——
青年时期的青阳子！
而在他纯净的仙光之下，“晦月”的感知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与他如今力量同源、冰冷悖逆的……“虚无”气息。
幻境破碎。
他们重新回到了燃烧的古城，殛魂煞雷正咆哮着落下。
但一切，都已不同。
季长歌（晦月）缓缓抬起头，看着漫天雷光以及雷光后那“正气凛然”的青阳子，嘴角第一次，勾起了一个真正属于“晦月”的、疯狂而冰冷的、洞悉了一切荒谬本质的笑容。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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