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茉莉的飘落,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涟漪短暂,却在三人心中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痕。时空融合的侵蚀,已从虚无的异象,逐步渗透进现实的肌理,甚至开始动摇认知的根基。
为探寻玄天宗内部,尤其是那腰悬玄武令牌的神秘人的线索,季长歌将目标放在了那些常来镇上采买、口风相对松懈的低阶外门弟子身上。镇口那家人声嘈杂、消息灵通的小茶馆,成了他的临时观察哨。他扮作歇脚的樵夫,要了碗最便宜的粗茶,粗糙的陶碗掩不住他耳廓微不可察的颤动,全力捕捉着邻桌的谈笑风生。
起初,话题无非是修炼艰涩、师长严苛、或是哪位师姐师妹风姿更胜往昔。但很快,话题便滑向了不久前那场震动外门的“赵无极事件”。
一个胖弟子呷了口凉茶,心有余悸:“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赵执事平日里瞧着和气,竟能干出这等歹事!若非东窗事发得早,此番大比怕是……”
话未说完,旁侧一个瘦高弟子便蹙眉打断:“且慢,李师弟,你说的赵执事……莫非是管杂役的赵老三?他不是上月失足跌入后山寒潭,已然溺毙了么?他的事怎会牵连大比?”
胖弟子一怔,古怪地瞥了他一眼:“王师兄,你莫不是昨夜修行岔了气?自然是赵无极赵执事!勾结外贼,在宗门补给中下毒的那个!昨日刚被刑堂锁走!与赵老三何干?”
“赵无极?”瘦高弟子眉头拧紧,面露困惑,努力思索,“赵无极……这名儿倒耳熟……可他不是三年前一次外出清剿任务时,遭魔修伏击,重伤不治了么?我当时还随队去吊唁过……他怎地又下毒被捕了?”
二人面面相觑,皆觉对方言语荒唐。
“王师兄,你无恙否?赵无极明明活得好端端的,昨日才事发!”
“李师弟,糊涂的是你!赵无极三年前便死了!牌位还供在英烈祠偏殿一角呢!”
争执声引来了同桌另一位年纪稍长的弟子。他听着两人各执一词,脸色渐次苍白,眸中浮现出深深的迷茫与自我怀疑,迟疑道:“你们……所言,我似乎……都记得?赵无极师兄确然三年前战死,我亦曾哀悼……可……可昨日缉拿他的消息传来时,我又觉理所当然……这……这究竟是何缘故?”
一股莫名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三名弟子皆感毛骨悚然,仿佛有无形之手伸入脑髓,将记忆搅成一团乱麻,再难辨真假虚实。他们不敢再争,仓皇结了茶钱,面色惶然地快步离去。
邻桌的季长歌指节微微发白,粗陶碗中的残茶荡开细微涟漪。
集体性的记忆错乱!
关于赵无极其人的存在状态,在同一群体认知中,竟并行不悖地存在着“已死”与“刚被捕”两个截然相反、却又被各自坚信不疑的版本!
这绝非谣传误听!这是时空严重扭曲、因果律发生交织后,对底层认知层面的直接污染!那个“天道”,或者说季执那化形为茉莉的本命灵植,其影响力竟已恐怖如斯?亦或,这只是两条时间线强行融合带来的可怖副作用?
他心情沉重若铅,返回破庙,将所见所闻细细道予楚清瑶与苏沐晴。
二人听罢,亦感心惊肉跳。
“记忆遭篡改……此等手段,比明刀明枪更骇人……”楚清瑶面色凝重如霜,“若连自身记忆皆不可信,我等该如何判断真相?如何谋划前行?”
苏沐晴更是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那本纸张泛黄、边角磨损的笔记本。这是她前世钻研药理养成的习惯,亦是此世惶惑中仅存的、能提供些许安定的依托。
然而,当她无意识般翻开笔记,欲将方才听闻的诡事记录下来时,动作骤然僵滞,瞳孔急剧收缩!
只见在她昨日最新记录的、关于“七心海棠”观察笔迹的留白处,竟凭空多出数行墨迹!
那字迹清秀工整,风骨内蕴,却全然陌生!绝非出自她手!
更令她头皮炸裂的是那内容——
【……七心海棠,性本中和,然花心显格,实承剑道法则异变所致,非其常态。若以三分晨曦初凝之露、两分无根净水、辅以一丝净灭白焰余烬(注:非以火灼烧,乃感其意,引其神)徐徐浇灌,或可激发叶背‘赦’字符文灵效,暂成‘辟邪清心’之微阵枢要,于小范围内抵御低阶神识侵蚀及因果秽气污染……】
这……这竟是一份详尽非常、思路奇诡的改良版七心海棠培育运用法门!且精准无比地点明需借重她的净灭白焰(尤重“余烬”之意),甚至直言不讳道破了楚清瑶发现的“赦”字之秘!
何人书写?!
何时所书?!
笔记从未离身!
苏沐晴指尖微颤,将笔记本递予季长歌与楚清瑶。
二人览毕,脸色亦是剧变。
“此字迹……生平仅见。”季长歌断言,他目力记忆超群,细节过目不忘。
“这配方……初看荒诞,细思却环环相扣,直指要害,近乎……大道至简!”楚清瑶眸中惊疑交织,“仿若……仿若有一位对我等现状、海棠异变、乃至自身能力皆了然于胸之人,正以此种方式……暗中相助?”
是友是敌?
是饵料还是馈赠?
这凭空而现的字迹,比那茶馆中的记忆错乱更显诡谲,更直指他们核心隐秘!
季长歌默然片刻,决断道:“无论吉凶,值得一试。沐晴,你依此方谨慎尝试,然须万分警惕,稍有异样,立时中止。清瑶,你为我护法,我需往一处所在,验证另一猜想。”
他想起一处地点——破庙后山那口早已干涸的古井。前世偶然途经,曾感应到微不可察的空间波动,彼时未深究。如今时空错乱至此,那口古井或生异变。
二人至古井边。井口被硕大青石板覆盖泰半,裸露部分幽深漆黑,唯有森然寒气不断升腾溢散。
季长歌命楚清瑶在旁警戒,自身则小心翼翼俯身探入井口,向下望去。
漆黑井底,隐约可映出他模糊扭曲的倒影。
然而,就在他调整角度,欲窥得更真切时,肩肘无意碰触到井沿一侧某块松动的青砖。几乎同一瞬,下来为他护持的楚清瑶亦下意识将手搭上井沿,以稳身形。
就在两人同时触及古井边缘的刹那——
异变骤起!
井底那原本模糊荡漾的双影,猛地一阵剧烈扭曲,恍若沸水翻滚!
下一瞬,扭曲骤停。
井底倒影复归清晰。
然季长歌之瞳孔,却于刹那间收缩如针尖!
只见井底倒影之中,本该映出他面容之处,显现的竟是……楚清瑶那布满惊愕的姣好面容!
而本该映出楚清瑶之处,呈现的却是……季长歌自身冷峻的轮廓!
二人倒影……竟易位而存?!
季长歌猛地直起身,霍然看向身旁的楚清瑶。
楚清瑶亦恰在同一刻,难以置信地回望于他。
四目相对,彼此眼中唯有相同的惊骇欲绝!
此非幻术!方才那一刹那,某种关乎“存在”本身的、更为本质之物,发生了短暂的错位!
“……你也见了?”季长歌嗓音干涩至极。
楚清瑶重重点头,玉面失色,素手仍死死抓着冰冷井沿,指节透白:“我们的……倒影……互换……”
死一般的寂静,瞬息吞噬了古井周遭的一切声息。
集体的记忆混乱。
笔记的莫名浮现。
倒影的诡谲互幻。
时空融合引发的错位与扭曲,正由宏入微,自群体至个人,层层递进,步步紧逼,疯狂侵蚀着现实存在的根基!
他们所立之处,似已非坚实大地,而是一片裂痕遍布、随时将彻底崩塌的薄冰。
最大的危局,或许并非源于可见的强敌,而是这整个世界正在经历的、无可逆转的……认知崩坏。
季长歌缓缓收拢五指,拳心紧握,黑眸最深处,一缕连其自身都未察觉的……惊悸,悄然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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