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成焕的尸体像一袋被丢弃的垃圾，蜷缩在联队医院后巷结冰的污水沟旁。佐佐木雄二赶到时，两个宪兵正粗暴地将那具冻得僵硬的躯体翻过来。朝鲜军医那张瘦削惊恐的脸暴露在惨淡的晨光下，眼睛圆睁着，凝固着死前的绝望，脖子上赫然一道深紫色的勒痕。
“佐佐木少尉！”带队的宪兵伍长认出他，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发现得真巧啊。死者是联队医院的朝鲜籍军医金成焕。初步判断，谋杀。时间大概是昨晚后半夜。”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雄二的脸，“听说，你昨天傍晚还见过他？”
雄二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昨晚“三棵树”码头的交易画面瞬间闪过脑海——金成焕抱着空药箱逃离时那惊弓之鸟般的背影。伊万诺夫？为了灭口？还是野田……发现了金成焕偷药？亦或是……金成焕背后的抗联出了问题？无数种可能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
“是见过。”雄二强迫自己镇定，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意外和惋惜，“金军医向我反映过一些后勤补给的问题，关于药品短缺的。仅此而已。没想到……竟然遭遇不测。”他避开了具体时间和地点。
“药品短缺？”宪兵伍长冷笑一声，弯腰从金成焕僵硬的手指缝里抠出一个小东西——一个空了的、沾着污迹的玻璃药瓶瓶盖，上面模糊地印着盘尼西林的英文标识！“看来金军医手里，可不像是‘短缺’的样子啊！佐佐木少尉，你对这个，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盘尼西林！雄二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那批药！金成焕这个蠢货，竟然把瓶盖带出来了！这枚小小的瓶盖，像一颗烧红的铁钉，瞬间将他和金成焕的死、和那批消失的盘尼西林死死钉在了一起！宪兵队的目光，再次像探照灯般聚焦在他身上，比吉村案时更加危险！
“这…”雄二做出困惑的表情，“我不清楚。联队医院的药品管理，并非我的职责范围。或许……金军医私下有什么渠道？”他必须立刻撇清。
“私下渠道？”宪兵伍长捏着那个瓶盖，在雄二眼前晃了晃，“二十支盘尼西林，在黑市上能换多少金条，佐佐木少尉，你这个后勤专家，应该比我更清楚吧？金成焕一个小小的军医，哪来的胆子，哪来的门路？”他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赤裸裸的威胁，“野田中佐保得了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这次，人赃俱‘死’！我看你怎么圆！”
雄二知道，辩解在物证面前苍白无力。他必须立刻行动！金成焕死了，那批盘尼西林的下落就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更可怕的是，他答应给伊万诺夫的“开端”情报，还没着落！那个苏联人，绝不会容忍再次的拖延和失信！金成焕的脖子，就是最清晰的警告。
“伍长，”雄二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惊惧，语气反而平静下来，“调查是宪兵队的职责。我充分配合。但请允许我提醒您，金军医的死，还有这瓶盖，也许是有人故意栽赃，扰乱视线，破坏联队稳定，尤其是在诺门坎前线吃紧的当下。”他刻意点出大局，“我相信宪兵队会明察秋毫。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任何无端的猜测，都是对帝国军人忠诚的侮辱。”他挺直腰板，展现出一种被冤枉的凛然。
宪兵伍长被他这番义正辞严噎了一下，眼神闪烁，最终哼了一声：“佐佐木少尉，你最好祈祷自己是清白的！尸体和物证，宪兵队带走了！你，随时听候传唤！”他挥手让手下抬起金成焕的尸体，像拖走一条死狗。
看着宪兵消失在巷口，雄二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眩晕。他扶着冰冷的砖墙，大口喘着粗气。金成焕的死，那枚致命的瓶盖，像两道催命符。野田要的情报还没影子，伊万诺夫索要的“开端”迫在眉睫，而宪兵队已经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围了上来！三天期限，转眼只剩最后一天！
他必须立刻弄到伊万诺夫要的东西！磺胺运输路线？不，分量不够，风险也太高。盘尼西林的情报？他自己手里那批都成了烫手山芋！野田要的……野田要的是能证明第四师团后勤“价值”、能抵消诺门坎避战污点的东西！一个大胆的念头，带着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那个废弃的日军野战医院！那里堆积如山的过期磺胺和劣质医疗器械！
雄二几乎是跑着冲回后勤办公室。门一关上，他立刻扑到桌前，抓起铅笔和坐标纸，凭借记忆飞速勾勒起来。不是完整的运输路线图，那太危险。他画的是伪满境内几个大型日军军需仓库的分布简图，重点标注了其中一个位置偏僻、守卫相对松懈（这是他通过后勤调拨记录分析出来的）的仓库，并在旁边潦草地写下几个字：“过期磺胺、劣质器械，库存巨大，监管薄弱，可操作。” 这足够模糊，也足够让伊万诺夫意识到其中的价值——一个可以大量“获取”医疗物资（虽然是劣质的）而不易被察觉的目标！
画好简图，他小心地折叠好，塞进一个普通的军用信封。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安全地交给伊万诺夫？宪兵队盯得这么紧，直接去“修鞋铺”风险太高。
“原田！”雄二猛地拉开门，对着走廊喊了一声。
原田正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比纸还白：“雄二！金……金成焕他……”
“我知道！”雄二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现在没时间说这个！你立刻去办两件事，要快，要绝对保密！”
“你说！拼了命也办到！”原田咬牙。
“第一，找到满铁哈尔滨事务所的那个小职员，松本！就是上次帮我们搞到过车皮的那个！告诉他，我要知道最近三天，从奉天（沈阳）方向发往哈尔滨的‘特殊药品’（磺胺类）军列的具体车次、时间和押运情况！越快越好！价钱他开！”雄二语速飞快。他需要真实的磺胺运输信息来验证和补充自己那份简图的“可信度”，更重要的是，这能分散伊万诺夫的注意力，让他以为佐佐木真的在搞磺胺路线！
“松本？那个胆小鬼？他敢吗？”原田有些迟疑。
“告诉他，这是野田中佐的秘密任务！关系到联队冬季防疫！他要是泄露半个字，或者办砸了，后果自负！”雄二厉声道，“野田的名头，现在还能唬人！”
“明白了！我马上去！”原田重重点头。
“第二件事，”雄二的声音压得更低，透着森森寒意，“你亲自去‘三棵树’码头，找‘码头王’老伊万！把这个信封交给他。”他把那个装着简图的信封塞给原田，“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交给他，立刻转身就走！记住，如果被任何人拦住盘问，就说是我派你去码头催问一批‘废旧木材’的运输情况！是为营房修缮准备的！”
原田接过信封，手有些抖：“老伊万？雄二，他可是……”
“我知道他是谁！”雄二盯着他的眼睛，“原田，我们现在是在刀尖上跳舞！金成焕的下场你也看到了！这事办成了，我们才能活！办砸了……下一个躺在臭水沟里的，就是你，或者我！懂吗？”
原田看着雄二眼中近乎疯狂的决绝，狠狠咽了口唾沫，把信封紧紧攥在手里，像攥着自己的命：“懂！豁出去了！我现在就去！”他转身冲出办公室。
打发走原田，雄二没有丝毫喘息。金成焕死了，但那二十支盘尼西林还在！它们像二十颗定时炸弹！宪兵队已经盯上了瓶盖，顺着这条线查下去，迟早会发现药不见了！必须立刻处理掉！卖给地下诊所？时间来不及，风险也太高！销毁？太可惜，而且痕迹难消！
一个更疯狂、更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调包计！用假药替换真药，然后把“真药”作为“功劳”上交给野田！既能处理掉赃物，又能立一功，还能堵住野田的嘴！
他冲到后勤仓库深处一个废弃的小隔间，这里堆满了积灰的杂物。他快速翻找，终于在一个破木箱里找到了几盒早已过期、布满霉斑的日本产消炎片。他撬开药盒，取出那些发黄变质的药片，又翻出一些面粉和小苏打，加上一点水，在角落里飞快地搅拌、揉捏，模仿盘尼西林药片的形状和颜色。他做得很粗糙，但在昏暗的光线下，不仔细分辨很难看出破绽。他把这些“杰作”小心翼翼地装进二十个洗干净的、同样布满划痕的旧小玻璃瓶里，再贴上伪造的、印着模糊日文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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