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秘境的崩塌，并未带来胜利的欢呼，只有死里逃生的死寂。那座由无数骸骨与怨念堆砌的恐怖岛屿，在混沌归墟之力的冲刷下，如同沙堡般瓦解、消散，连一丝尘埃都未曾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海面上只余下浑浊的漩涡和弥漫不散的衰败气息。
玄玑真人的化身在那道寂灭光柱升起的瞬间便发出一声不甘的厉啸，黑雾凝聚的身躯变得明灭不定，最终砰然碎裂，化作缕缕黑烟遁入远方迷雾，显然是受了不轻的损伤。来自黑沼群岛方向的压力骤然减轻。
然而，孤岛之上，无人能感到轻松。
“破浪号”楼船内，气氛凝重。谢清晏昏迷不醒地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气息微弱如游丝。强行引动远超自身掌控的混沌本源，尤其是涉及“归墟”的寂灭之力，对她的神魂和肉身都造成了巨大的反噬。她体内原本平衡的混沌之气此刻变得狂暴而紊乱，时而散发出湮灭一切的寒意，时而又挣扎着显露出一丝微弱的生机，仿佛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
星澜耗尽心力，以蓬莱秘法为她疏导紊乱的气息，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情况不妙，混沌之力正在侵蚀她的心脉和识海……若不能尽快稳住，恐怕……”
顾临月捧着那枚散发着柔和生机的“生命之种”，将其轻轻置于谢清晏胸口。生命之种的光芒温润地笼罩着谢清晏，勉强护住她最后一线生机，并与她体内那丝属于太初的创造之力共鸣，试图对抗寂灭的侵蚀，但效果甚微。混沌的本质是包容与平衡，此刻内部的失衡，非纯粹的生命之力所能轻易矫正。
“我们必须立刻返航！”韩霆处理完伤亡，带着一身疲惫与血腥气走进舱室，语气斩钉截铁，“谢大人需要王爷和朝廷的力量相助，此地绝非久留之地！”他深知，玄玑真人虽暂时退却，但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攻击只会更加猛烈。
船队带着沉重的伤亡和昏迷的主心骨，在星澜和澜的指引下，艰难地驶离这片变得愈发诡异的海域，踏上了归途。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那片海域的海流变得异常混乱，空间隐隐波动，仿佛归墟之力的余波仍在持续影响着这片天地。
***
帝都，承天殿。
气氛比海外更加冰冷肃杀。龙椅上的萧启明紧抿着嘴唇，少年天子的威严在巨大的压力下显得有些僵硬。珠帘之后的荣懿太后，面容隐在阴影中，唯有那捻动佛珠的缓慢节奏，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程昱立于殿中，面对着一份刚刚由宗人府和刑部联名呈上的、盖有太后印信的奏疏，面色沉静，但袖中的手已悄然握紧。奏疏之上，罗列着由副将刘贲“供出”的数十名官员名单，不仅包括兵部另外两位侍郎，更有数名程昱一手提拔、安插在漕运、户部关键位置上的干吏，罪名从“勾结边将”到“贪墨军饷”，甚至隐隐指向“结党营私，图谋不轨”。
“证据确凿，岂容狡辩！”齐王萧矩声若洪钟，目光锐利地扫过程昱，最终落在御阶之侧那张空着的摄政王座椅上，“摄政王卧病不起，致使朝纲混乱，宵小横行！太后娘娘代行监管之责，肃清奸佞，正合祖宗法度！请陛下即刻下旨，锁拿一应人犯，严加审讯！”
殿内一片附和之声，多是太后与宗室一党。少数忠于萧逐渊的官员想要反驳，却在对方看似“铁证如山”的态势下，一时难以找到突破口。
“程爱卿，你有何话说？”萧启明将目光投向程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程昱深吸一口气，出列躬身：“陛下，太后。刘贲乃戴罪之身，其供词是真是假，是否受人指使攀诬，尚需详查。所列官员，皆是在北疆战事、新政推行中恪尽职守、卓有成效之臣。若仅凭一介败军之将片面之词便大肆锁拿，恐寒了前线将士之心，亦会让推行新政、筹措军需之事陷入停滞，正中北狄与太始下怀！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稳定北疆，保障后勤，此案应交由三司会审，徐徐图之，以免朝局动荡。”
“徐徐图之？”荣懿太后终于开口，声音冰冷如刀，“程阁老是要等这些蛀虫将大胤江山啃食殆尽吗？北疆战事正紧，更需朝堂清明，后方稳固！至于后勤……没了这些蠹虫，难道朝廷就运转不了了？哀家看，苏玉绾县主主持的‘兴业基金’与漕运新政就很好嘛，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让更多能干实事的年轻人顶上去。”
这话语中的杀机与清洗之意，已是毫不掩饰。她不仅要打击萧逐渊的势力，更要借此机会，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去，同时将苏玉绾和她推行的新政架在火上烤——若后续后勤出了问题，便是苏玉绾能力不足；若没问题，则证明太后清洗得对！
“陛下！”就在这时，一名内侍惊慌失措地跑入殿中，跪地禀报，“八百里加急！北疆……北疆军报！镇北关守军因部分军粮霉变，引发营啸，虽被李牧将军及时弹压，但军心不稳，北狄趁机猛攻，关城……再度告急！李将军言，若后勤不能再稳，恐……恐有失关之险！”
轰！
此消息如同惊雷，在朝堂炸响！
程昱脸色骤变，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太后那边的清洗，果然影响到了前线！
荣懿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旋即化为“忧国忧民”的震怒：“看看！这就是尔等要保的人干的好事！军粮霉变，动摇军心，简直罪该万死！陛下，此刻绝不能姑息，必须立即彻查严办，以安军心，以正国法！”
萧启明看着台下群情汹涌，看着太后咄咄逼人，看着程昱凝重无比的神色，又想到北疆危急，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猛地站起身：“查！给朕彻查！但——”
他目光扫过太后和齐王，带着一丝属于帝王的决绝：“所有涉案官员，暂不锁拿，由程阁老牵头，联合三司，于府中隔离审查！北疆后勤一事，全权交由安乐县主苏玉绾统筹，若有任何人胆敢再从中作梗，贻误军机，无论涉及何人，朕必严惩不贷！”
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重大的问题上，没有完全听从太后的意思，做出了自己的决断。虽然妥协了审查，却保住了程昱的主导权和苏玉绾的职权，为稳住局势留下了喘息之机。
荣懿太后深深看了皇帝一眼，没再说话，但那眼神冷得刺骨。朝会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程昱快步走出承天殿，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皇帝开始展露锋芒，太后绝不会罢休，而北疆的烂摊子和朝堂的暗箭，都需要他立刻处理。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尽快见到摄政王。
***
摄政王府，听雨轩。
萧逐渊靠在榻上，听着程昱的汇报，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手中摩挲着那枚依旧带着余温的龙纹玉佩，仿佛能感受到远方那人微弱的呼吸。
“她情况如何？”他打断程昱关于朝堂的叙述，声音沙哑地问道。
程昱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海外暂无新消息传回。但王爷，当务之急是朝堂和北疆……”
“本王知道。”萧逐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涌的气血和蚀骨的担忧，“太后想借此机会清洗我们的人，断我臂膀，同时将北疆可能失利的责任推到我们和新政之上。好算计。”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锐光四射：“她想查，就让她查！但我们不能被动挨打。程昱，你立刻去做几件事……”
他压低声音，一连串指令清晰而出。程昱听着，眼中渐渐露出惊佩之色。王爷虽重伤在榻，但这份于危局中反击的魄力与谋略，丝毫不减。
就在程昱领命欲走之时，一名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递上一封密信。
萧逐渊展开一看，瞳孔微缩。信是留守海外观察的探子拼死传回，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谢大人昏迷，船队返航。归途遇诡异迷雾，似有……空间折叠之象。”
萧逐渊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清晏昏迷未醒，归途再生波折……这重重危机，仿佛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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