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逐渊送来的那本“死人账册”,如同一把淬了剧毒的钥匙,为谢清晏打开了通往韩德远势力核心的又一扇暗门。账册上那些冰冷诡谲的数字与代号,在谢清晏与手下谋士夜以继日的破译下,逐渐显露出狰狞的原貌。
其中一条断续数年的军饷漂没线路,引起了谢清晏的特别注意。这笔款项名义上用于北境边军的冬季棉服与犒赏,每年数额巨大,但最终抵达边关的实物与银两,十不存五。账册记录显示,其中大部分亏空,并非在户部一次完成,而是在由京城运往北境的途中,经由几个固定的中转枢纽,被层层盘剥截留。而其中一个关键的中转点,指向了地处南北要冲、商贸繁盛的“彭城”。
负责彭城段押运及“损耗”核销的,是户部一名不起眼的六品主事,名叫孙槐。此人官职不高,却是韩德远妻族的一个远房侄子,位置关键,深得信任,是这条贪腐链条上的重要一环。
“孙槐……”谢清晏指尖点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流转,“就拿他,来敲开户部的第一道裂痕。”
直接弹劾孙槐,证据尚需补充,且容易打草惊蛇。谢清晏要的,不是一击毙命,而是让其内部先乱起来,让猜忌与自保的毒蔓,在韩党内部滋生。
与此同时,另一条更紧急的线索也从北境传来。通过“灰鼠营”在底层兵卒间的隐约听闻,以及萧逐渊那边共享的零碎情报,都显示北境守将中,似乎有人与戚忠旧部暗通款曲,边关布防可能存在泄露风险。父亲谢珩正在北境巡边,此事不容有失,必须尽快将确切的布防调整与警示,安全送达父亲手中。
寻常驿传或密信,极易被沿途关卡拦截。需要一种更隐蔽、更出乎意料的方式。
谢清晏的目光,落在了京城着名的“锦绣坊”上。那里汇聚了天下最出色的绣娘,其出品的京绣以精巧繁复、寓意吉祥着称,常作为贡品或达官贵人之间互赠的礼品,流通各地,不易惹人怀疑。
“墨痕,去找一个人。”谢清晏吩咐道,“找一个绣工绝佳,但因故落魄,且口风严紧,最好有所牵绊便于掌控的绣娘。”
几经周折,墨痕找到了“林秀娘”。她曾是锦绣坊数一数二的巧手,因丈夫早逝,独自抚养幼子,又因不肯将独门针法传授给坊主意图霸占的亲戚而被排挤,最终丢了活计,生活困顿。
谢清晏在一处隐秘的宅院见了她。林秀娘年约三十,面容憔悴却难掩清秀,眼神带着被生活磨砺出的坚韧与一丝警惕。她紧紧拉着身边一个七八岁、面色苍白(似有不足之症)的男孩。
“我需要你绣一对鸳鸯枕。”谢清晏开门见山,将一叠看似是普通吉祥纹样、实则内藏玄机的图样推到她面前,“图样在这里,用料我会提供最好的苏缎和丝线。工期要快,绣成之后,酬金百两,并可送你儿子去江南名医处调养身体。”
百两纹银!还能救治儿子!林秀娘瞳孔骤缩,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但她并非无知妇人,深知天底下没有如此轻易的好事。“夫人……这枕头,恐怕不只是枕头吧?”
“聪明。”谢清晏欣赏她的敏锐,“枕头是表象,我要你绣进去的,是别的东西。用不同的针法、丝线的颜色深浅与走向,将一些‘信息’藏在传统的吉祥图案里。比如,比翼鸟的羽毛密度代表兵力,连理枝的缠绕方式代表防线走向,流云纹的间隙代表关卡距离……具体对应法则,会有人详细教你。此事若成,你母子后半生无忧;若泄露半分……”她未尽之语,带着冰冷的压力。
林秀娘看着身边咳嗽的儿子,咬了咬牙,眼中闪过决绝:“民妇……接这活!只求夫人信守承诺,救我孩儿!”
“成交。”
*?*?*
就在林秀娘闭门不出,日夜赶工,将北境最新的布防信息一点点化为锦绣纹路之时,针对户部孙槐的行动也悄然展开。
谢清晏并未直接攻击孙槐,而是选择了另一条更迂回的路。她让宋怀远在“折桂书肆”,故意放出风声,议论彭城地理位置重要,漕运、陆路账目繁杂,易生纰漏,暗示若有心人细查,必能发现其中猫腻。同时,通过“灰鼠营”的乞儿,在酒馆茶肆等孙槐常去消遣的地方,散布些关于“上面可能要严查漕运亏空”、“彭城是个好地方,可惜容易塌方”之类的流言蜚语。
这些看似无心的议论和流言,如同细小的蛀虫,开始啃噬孙槐的神经。他本就做贼心虚,闻听风声,顿时坐立不安。
紧接着,谢清晏命人仿照“死人账册”的笔迹和格式,伪造了一份关于彭城段“损耗”的模糊记录副本,匿名投递到了与孙槐在户部素有嫌隙、且同样属于韩党、但资历更老、对孙槐凭借姻亲关系快速捞油水早已不满的另一位郎中,赵奎手中。
赵奎收到这份没头没尾,却直指彭城要害的“账页”,先是惊疑,随即狂喜!他正愁找不到打压孙槐的机会!他立刻暗中搜集孙槐在彭城任上的一些明面账目问题,准备在合适的时机发难,既能除掉竞争对手,又能在韩德远面前显示自己的“能干”与“忠诚”。
孙槐察觉到了赵奎的暗中动作,又联想到市井流言,以为赵奎要拿他当替罪羊,惊怒交加。为了自保,他开始暗中转移财产,并疯狂搜集赵奎以及其他一些同僚的不法证据,准备鱼死网破。
户部这潭水,被谢清晏轻轻搅动,底下隐藏的污泥便开始翻涌上来。韩党内部,第一道细微却深刻的裂痕,已然出现。
*?*?*
半月后,一对精美绝伦的鸳鸯枕绣成了。锦缎流光溢彩,比翼双飞,连理缠绕,百花争艳,看上去与寻常贵人家中用的喜庆之物别无二致,甚至绣工更为精湛传神。
只有谢清晏和极少数核心之人知道,当沿着特定的顺序与规律“阅读”那些羽毛、枝蔓、花瓣时,便能拼凑出一幅清晰的北境最新布防调整图,以及关于内鬼的警示。
林秀娘捧着这对倾注了她心血与智慧的枕头,手微微颤抖。她知道,这里面藏着她无法想象的干系。
谢清晏验看过枕头,确认信息无误后,满意地点点头。她当场支付了百两银票,并安排人即刻护送林秀娘的儿子前往江南求医。
“这对枕头,会以镇国公府馈赠边关将士眷属的名义,随下一批犒赏物资,光明正大地运往北境,送至我父亲手中。”谢清晏对林秀娘道,“你做得很好。以后,或许还有合作的机会。”
林秀娘深深一拜,带着对未来的期盼与一丝后怕,悄然离去。
谢清晏抚摸着枕面上那对栩栩如生的鸳鸯,目光仿佛已越过千山万水,看到了北境的风沙,看到了父亲谢珩在收到这份特殊“家书”时,拆开枕芯,看到内里玄机时的表情。
一对枕,千里情。
拆开,是边关安危,是父女连心,更是她谢清晏,在这盘天下棋局中,落下的又一枚杀伐与守护并存的棋子。
而户部那边,孙槐与赵奎的暗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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