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发深沉。
胡同里没安路灯,各家窗户里透出的昏黄光晕,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
胡同口,一盏挂在屋檐下的煤油灯,勉强照亮了一个小小的门脸。
门脸上方,一块被油烟熏得漆黑的木板上,隐约能辨认出“老陈豆汁”四个字。
那股子发酵的酸味混杂着焦香,隔着老远就往鼻子里钻。
都这个点了,豆汁儿店里竟然还坐着两三桌客人。
郑朝阳、何雨柱,外加两名便衣,装作普通食客走了进去。
店老板是个干瘦老头,正拿长柄勺在一个半人高的大瓦缸里搅和,瞧见客人,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喝点什么?”
“四碗豆汁儿,八个焦圈。”
郑朝阳挑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的瞬间,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店内。
两桌是附近的街坊,正就着咸菜丝儿侃大山。
还有一桌,坐着一个孤零零的男人。
男人四十来岁,瘦得像根麻杆,身上是件洗得发白的旧工服,背对门口。
他面前摆着一碗豆汁儿,两个焦圈,一小碟辣咸菜。
他吃得极慢。
一口豆汁儿,一口焦圈,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品尝什么绝世珍馐。
何雨柱的视线,落在了那个男人的背影上。
看不见脸,但那身形,那件工服,跟工人们描述的贺老三八九不离十。
很快,四碗滚烫的豆汁儿和一盘焦圈端了上来。
那股子冲鼻的酸味,让同行的两个年轻便衣,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郑朝阳却面不改色,端起碗吹了吹,喝了一小口,随即夹起焦圈蘸着吃。
何雨柱也慢条斯理地喝着,眼睛却始终透过碗沿,锁定着那个独坐的男人。
男人吃完一个焦圈,又拿起第二个。
他没直接下嘴,而是用手,小心地把焦圈掰成了四小块。
然后一块一块地泡进豆汁儿里,等泡得半软不硬了,再用筷子珍而重之地夹起来,送进嘴里。
这个动作,让何雨柱的眼神沉了下去。
这是穷惯了的人吃东西才有的习惯。
好东西舍不得一口吞,非要掰开揉碎了,让那点滋味在嘴里多停留一会儿。
就在这时,那个男人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
一张蜡黄的脸,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嘴唇因长期饮酒而泛着不正常的紫色。
他的眼神浑浊,带着一股子怎么也挥不去的疲惫和麻木。
当他的目光与郑朝阳对上的刹那,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尽管只有一瞬间,但他眼神里炸开的那丝惊慌,被郑朝阳和何雨柱精准地抓个正着。
就是他!
郑朝阳心里有了底,却没立刻发作,继续若无其事地喝豆汁儿,只是桌下的手,轻轻打了个手势。
另外两名便衣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挪动身体,将男人的所有退路悄然封死。
男人显然也察觉到了危险。
他不再吃东西,搁在桌上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他几次想站起来,可余光瞥见门口的郑朝阳和何雨柱,又硬生生坐了回去。
小店里只剩下呼噜呼噜喝豆汁儿的声音,可这声音非但没让人放松,反而像鼓点一样敲在人心上。
何雨柱放下碗,从兜里掏出烟,递给郑朝阳一根,自己也叼上一根。
他吸了一口,对着那个男人,遥遥举了一下手里的烟。
“同志,借个火?”
声音不大,在安静的小店里却格外扎耳。
男人浑身一颤,像只被鹰盯上的兔子,惊恐地望向何雨柱。
“我……我没火。”
他嗓子干得像在吞沙子。
“没火啊。”何雨柱笑了,站起身,拿着自己的烟,一步一步朝他踱了过去。
“没事,我给你点上。”
随着何雨柱的逼近,男人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尽。
他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郑朝阳和两名便衣的手,已经悄悄按在了腰间。
何雨柱走到男人桌前,视线却没落在他身上,而是弯腰看了眼他碗里剩下的豆汁儿。
“老板这豆汁儿熬得是真地道。”
何雨柱像在自言自语。
“就是这焦圈,泡糟了可就没那味儿了。”
说着,他伸出手指,在男人那碗里轻轻沾了一下,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可惜了。”
他摇了摇头。
男人被他这套莫名其妙的动作彻底搞懵了,惊惧地看着他,嘴唇哆嗦着。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何雨柱直起身,目光终于落在了他的脸上。
“贺老三,是吧?”何雨柱淡淡开口。
这三个字像一道炸雷,男人浑身剧震,脸色惨白如纸。
“我不认识什么贺老三!你认错人了!”
他尖叫着反驳,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转身就想往店外冲。
可他刚一转身,就撞上了郑朝阳。
“老实坐下。”
郑朝阳的声音不高,却把贺老三的胆气给吓掉了。
贺老三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
店里的其他客人和老板,早就被这阵势吓得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市公安分局的。”郑朝阳亮出证件,“贺立军,你涉嫌一起重大盗窃案,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贺老三疯狂摇头,眼神里满是绝望,“我就是喝碗豆汁儿,我犯什么法了?”
“是吗?”
何雨柱在一旁悠悠开口,“你一个上周就被火车站开除,穷得叮当响的人,哪儿来的钱下馆子?”
“我……我跟朋友借的!”贺老三梗着脖子喊。
“朋友?”何雨柱笑了,“你那些赌友?”
“他们不追着你讨债就不错了,还会借钱给你?”
贺老三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何雨柱的声音陡然转冷,“西交民巷粮库,三百斤粗粮,一百斤细粮,二十斤肉票,三十尺布票。”
“贺老三,你这胃口,不小啊。”
这番话,彻底击溃了贺老三的心理防线。
他整个人都瘫了,像一截被抽掉骨头的烂泥,眼神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喃喃:“我没有……不是我……我不知道……”
郑朝阳对两名便衣使了个眼色。
两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贺老三的胳膊死死反剪。
“带走!”
就在贺老三被架起来的那一刻,何雨柱忽然又开口了。
“等等。”
他走到贺老三面前,看着他那张绝望的脸,平静地问:
“一个人,你搬不走那么多东西。”
“说吧,你的同伙,是谁?”
贺老三闭上眼睛,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行,嘴还挺硬。”
何雨柱点点头,也不生气。
他转头对郑朝阳说:“郑哥,把他带回前门所之前,咱们是不是先去他家‘取证’?”
“好主意。”
郑朝阳立刻会意。
半小时后,贺老三家。
低矮破旧的小平房,屋里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和霉味混杂在一起,呛得人喘不过气。
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躺在床上,咳嗽声撕心裂肺。
两个瘦得像猴儿一样的孩子,躲在床角,惊恐地看着这群闯进来的陌生人。
贺老三被按在墙角,看着病妻和吓坏的孩子,这个刚才还嘴硬的汉子,眼圈瞬间红了,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搜!”郑朝阳一声令下。
很快,一名便衣就在床下的破箱子里,翻出了用油布包着的一沓沓粮票、布票。
另一名便衣在屋外的小煤棚里,找到了藏在煤堆下的几大袋粮食。
人赃并获!
看到那些东西被翻出来,贺老三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哇”的一声,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别抓我……我求求你们,别抓我……”
“我婆娘快不行了,孩子好几天没吃饱饭了……我就是想让他们吃顿饱的,过个冬……”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哭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听得人心里发酸。
郑朝阳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何雨柱看着痛哭流涕的贺老三,眼神里没有半点波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走到郑朝阳身边,低声说:“郑哥,人已经崩溃了,现在问,该说了。”
郑朝阳点点头,蹲下身,盯着贺老三。
“贺立军,你的情况我们都看到了。但一码归一码,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现在,告诉我们。”
“你的同伙,到底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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