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师兄即将高升的消息,如春风般吹遍了整个外门,药园也一时间成了最炙手可热的地方。每日里,各色弟子借着五花八门的由头前来拜访,希望能与这位即将进入丹堂的“吴执事”提前结下一份善缘。
吴师兄彻底沉浸在这种众星捧月所带来的、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之中,甚至开始盘算着进入丹堂后该如何施展拳脚,将那份虚无缥缈的上古传承发扬光大。整个药园都洋溢在喜庆的氛围里。
唯有陈平的心,一日比一日更冷。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吴师兄赴任的日期就在三日之后,他必须在这三天之内,让这位春风得意的天才,主动放弃这份一步登天的仙缘。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赴任的前一夜,吴师兄以“践行”为名,在凉亭大摆筵席,宴请所有相熟的管事弟子。陈平作为他最信赖的心腹,自然是席间添酒布菜的唯一老仆。酒席之上觥筹交错,入耳的尽是阿谀奉承之词,吴师兄喝得满面红光,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陈平只是沉默地做着分内之事,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一道真正的影子,不引半分注意。他在等——等一个只剩下他们二人独处的最后机会。
子时,宴席散去。宾客们醉醺醺地互相搀扶着离去。凉亭里,只剩下一个醉意朦胧的吴师兄,和一个默默收拾残局的陈平。
“老……老陈……”吴师兄斜靠在椅上,舌头打结地招呼道,“来,陪……陪我再喝一杯!明日,我便要去丹堂了!我能有今日,你,你当记首功!”
陈平缓缓放下手中的碗筷,走到石桌前,却没有去拿酒杯。他只是对着吴师兄,深深地一躬到底。
“老奴在此,先预祝吴师兄前程似锦,仙途坦荡。”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忠仆发自肺腑的真挚祝福。
吴师兄听得极为受用,哈哈大笑。陈平却没有起身,依旧躬着身子,用一种带着几分愚钝与担忧的语气,缓缓说道:“只是……吴师兄,老奴人微言轻,心中却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吴师兄醉眼朦胧地看着他,“你说。”
“吴师兄此番高升丹堂,自是天大的喜事,老奴也由衷为您高兴。”陈平的语气无比真诚,“只是……丹堂毕竟是宗门重地,高手如云,长老们更是法眼如炬。您那份上古传承固然神妙无双,可它似乎一直以来,都是在这片药园的土地上,才能显现出神效的啊……”
吴师兄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陈平仿佛并未察觉,继续以朴素的凡人思维分析道:“老汉一辈子侍弄庄稼,只听村里的老人们说过一个理——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南方的橘子一旦移栽到了北方,结出的果实便会变得又酸又涩。”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眸里,尽是“真诚”的困惑:“老汉就在想……您那份传承,会不会也认咱们这方的‘水土’?咱们这片药园,尤其是那片废圃和主药田,经过您这两年的调理,地气早已与众不同。您的传承与这片土地,或许早已是鱼和水的关系了。”
“鱼,在自己的池塘里,自然是能翻江倒海的真龙。可若是……离了这汪水,被请上了岸呢……”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尽。但那言下之意,却如同一根最尖锐、最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破了吴师兄那被酒精和狂喜层层包裹的心脏。
他的酒,顷刻间醒了一半。
陈平仿佛还嫌这剂药不够猛,又用一种近乎自言自语的担忧语气,补上了最后一刀:“而且,丹堂里可都是真正的行家。刘执事,还有那些长老们,他们都会盯着您。他们会给您一块新的土地,一批新的种子,然后……就等着您再次施展那‘枯木逢春’、‘激活地脉’的神通。”
“可……可到了那里,没了这方熟悉的龙穴,也没了老奴为您跑腿打杂……万一那神通失了灵,您……又该如何是好?”
轰!
这最后几句话,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在吴师兄的脑海中轰然炸响。他脸上的醉意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死人般的惨白。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站在丹堂众长老充满期许与审视的目光下,面对一片陌生的土地束手无策的场景;所有伪装、所有天才的光环,都在那一瞬间被剥得干干净净,露出那个最真实、最无知、也最可笑的草包本质。
那个下场,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一万倍。
冷汗,自他的额角涔涔而下。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忠心耿耿、正为自己“殚精竭虑”的老仆,眼神彻底变了——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可以随意使唤的下人,而是自己安身立命的那份“传承”的唯一载体,是自己一身“气运”的活生生源泉!
离开药园,就等于离开陈平。而离开陈平,就等于将自己从云端上的天才,打回那个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废物!
他猛地站起身,在凉亭里如一头困兽般来回踱步。“鱼……不能离水……对,鱼不能离水……”他喃喃自语,眼神变幻不定。
良久,他猛然一拍大腿,脸上竟重新浮现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狂热光芒:“我明白了!这不是危机!这是长老们对我的一场考验——考验我的道心!”
“真正的大家,无不淡泊名利、潜心钻研。我若真为了区区一个执事之位,便舍弃了这片能让我施展传承的根基之地,那才是真正的舍本逐末、道心不坚!”
他,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最完美、也是最高尚的台阶下。
第二天,吴师兄向丹堂递交了那封言辞恳切的信函,表示自愿放弃高升,愿继续留在药园,为宗门发光发热。消息传出,外门再次为之震动。
刘执事在收到信后,先是错愕,随即对吴师兄这位“奇才”的敬佩又深了一层:“不为名利所动,一心只为钻研。此子有大毅力,有大智慧!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吴师兄因怯懦而留下,却被整个外门赞誉为淡泊名利。
而陈平,也终于将这面即将被夺走的最完美的挡箭牌,用一道无形的枷锁,永远地锁在了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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