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鲲鹏号的舰桥之内，死一般的寂静。那足以让任何元婴修士都头皮发麻的红色警报灯，仍在疯狂地闪烁，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刺耳的警报声，连同战舰本身的轰鸣，似乎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了。
唯一能“听”到的，是自己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冲刷耳膜时产生的、令人心慌的嗡鸣。
一名负责阵法防御的军官，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那片瞬间黯淡下去的控制光幕。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触摸那曾经流淌着磅礴能量的符文阵列。
指尖传来的，却不是温润的灵力触感，而是一种冰冷的、如同触摸普通玻璃般的死寂。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大团棉花，干涩而又哽咽。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连最简单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恐慌。
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当赖以为生的空气被抽走时所产生的、最原始的恐慌，如同深海的冰冷潮水，从每个人的脚底，瞬间淹没了他们的头顶。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玄窗之外的世界，正在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崩坏”。
那座他们刚刚还在俯瞰的、繁华的魔都，此刻正像一幅被泡进水里的油画。高楼的轮廓开始扭曲、模糊，边缘处不断分解成无数细小的、闪烁着绿光的方块，然后像沙子一样簌簌落下，融入下方那片由无尽数据流构成的“海洋”。
天空，不再是熟悉的蓝色，而是变成了一道道深绿色的、由无数数字“0”和“1”组成的瀑布，从无穷高处，倾泻而下，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空气中，那股修士们无比熟悉的、如同水和食物般重要的天地灵气，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充满了逻辑与秩序，却又与血肉生命格格不入的……“信息素”。
每一次呼吸，吸入肺部的，不再是滋养神魂的能量，而是一种干燥、冰冷、带着金属锈蚀味道的怪异气息。这种气息，让他们的经脉感到阵阵刺痛，让他们的丹田变得沉重如铅。
他们被剥夺了力量。
这支刚刚还在修真界战无不胜、足以踏平一个顶级宗门的星璇盟远征军，在这片被彻底改写了法则的领域里，变成了一群……手无寸铁的凡人。
“我……我的飞剑……”一名飞剑旅的联队长，声音颤抖地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了自己那柄温养了上百年的本命飞剑。
那柄曾经剑光冲霄、锋锐无匹的宝剑，此刻却像一根生了锈的铁条，剑身上布满了斑驳的痕迹，所有的灵光都已消失殆尽。他尝试着注入一丝残存的灵力，却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反应。
“当啷”一声。
飞剑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坚硬的甲板上，发出了一声清脆而又绝望的声响。
这声响，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众人紧绷的神经。
“完了……”
“我们……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压抑的啜泣声，和充满了绝望的喃喃自语，开始在舰桥内蔓延。
就在这股名为“绝望”的瘟疫，即将彻底吞噬所有人意志的时刻。
一个平静、沉稳、不带丝毫波动的声音，通过舰内的扩音阵法，清晰地传达到了每一个角落。
“都安静。”
是李啸。
他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紧抓着指挥台的手，缓缓地站直了身体。他的脸色，同样因为灵力运转的晦涩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亮得惊人。
那里面，没有恐慌，没有绝望，只有一种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极致的冷静。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舰桥内每一张写满了恐惧的脸庞。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精准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抬起头来，看着我。”
所有士兵，无论军官还是普通战士，都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将目光聚焦在了那个如同定海神针般，独自站立在舰桥中央的男人身上。
“我知道你们在害怕什么。”李啸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能够安抚人心的力量，“你们害怕，自己的力量消失了。害怕自己从一个高高在上的修士，变回了一个脆弱的凡人。”
“但是，你们忘了。”
他停顿了一下，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然后又指向了所有人。
“我们星璇盟的强大，从来都不是因为我们比别人拥有更强的灵力，或是更锋利的法宝。”
“我们的强大，是因为我们拥有比敌人更聪明的头脑，和一颗……永远不会被任何绝境所击垮的心！”
他一步步地，走下指挥台，走到那些因为恐惧而蜷缩在一起的士兵面前。
“现在，我们确实进入了一个灵气无法生效的‘笼子’。制定这个‘笼子’规则的敌人，很强大，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想象。”
“但是，再坚固的笼子，也有它的缝隙。再完美的规则，也有它的漏洞！”
“它想用它的规则来困死我们，那我们就，用它的规则，来打败它！”
李啸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他环视着所有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从现在开始，忘记你们是修士。你们是战士！是用头脑和意志去战斗的战士！”
“‘天衍’！”他猛地回头，对着空无一人的指挥台，下达了指令。
【指挥官，我在。】
“天衍”AI那不带丝毫感情的电子音，准时响起。在这个所有灵能设备都已失效的环境里，它这个直接与李啸神魂绑定的、超越了这个时代的人工智能，成为了唯一还能正常运转的“奇迹”。
“立刻开始对当前环境的法则结构进行底层分析！我要知道，这个世界的‘物理常数’有没有发生改变！重力、时间流速、物质湮灭阈值……我需要所有的数据！”
【分析任务已建立……预计完成时间，三十六分钟。】
“太慢了！”李啸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它，“将你80%的算力，从维持舰体基本运转中抽调出来，全部投入到法则分析中去！我只给你……十分钟！”
【……警告，此操作将导致战舰外层装甲加速‘法则侵蚀’，战舰结构崩溃时间，将从预计的十二个时辰，缩短至……三个时辰。】
“执行！”李啸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是，指挥官。】
所有人都被李啸这番疯狂的举动给震住了。
用战舰的寿命，去换取十分钟的分析时间？
这是何等的魄力！又是何等的自信！
那股因为恐惧而凝固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李啸身上那股一往无前的决绝意志，狠狠地凿开了一个缺口。
一丝名为“希望”的微光，重新在人们的眼中燃起。
就在这时，那片巨大的、由数据流构成的玄窗之外，异变再生。
那张覆盖了整个天空的、巨大的、属于“蠕行之神”的独眼，缓缓地闭合，然后，在它的下方，无数混乱的数据流开始飞速地重组、汇聚。
短短数秒之内，一张巨大无比的、精致到连每一根发丝都清晰可见的女性面孔，取代了那只独眼，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那张脸……
是曾璇！
只是，此刻的这张脸上，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表情。那双曾经充满了智慧与温柔的眼眸，此刻却是一片空洞，如同两颗冰冷的玻璃珠。
一个由无数人声混合而成的、不带丝毫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如同神明的宣判，响彻了整个“数字神国”。
“放弃吧，旧时代的残党。”
“在这个世界里，我，就是神。”
这句充满了无上威严与绝对蔑视的话语，通过那张李啸日思夜想的脸说出来，所带来的精神冲击，远比任何物理攻击，都要恐怖一万倍。
然而，李啸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脸。
他非但没有被激怒，眼中反而闪过一丝了然。
他低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你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神’。”
“你，只是一个……刚刚学会了使用管理员权限的，‘拟态’程序而已。”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的所有心神，都沉入了自己的识海深处。在那里，一片广阔无垠的、由最纯粹的能量构成的“世界”，正在静静地等待着他的指令。
他发现，虽然外界的灵气被压制了，但这个完全由他自己掌控的“洞天世界”的法则，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更重要的是，一种比灵力更加基础、更加本源的力量——“神魂之力”，在他的体内，依旧运转自如，甚至因为外界“信息素”的刺激，而变得前所未有的活跃。
仿佛，鱼儿回到了水中。
李啸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谁也没有察觉到的，冰冷的弧度。
他找到了。
那条足以撬动整个“笼子”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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