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小城催婚的硝烟终于散尽，若琳逃回海城的第一通电话就戳穿了姜灵强装的平静。
“想死你啦！”
电话那端，姜灵指尖的咖啡杯一歪，褐色液体泼洒在雪白键盘上。
次日咖啡馆里，若琳裹着旧日气息归来，眼神却如淬炼后的星子。
她狡黠一笑，亮出手机：“喏，我妈发来的最后通牒照片，七大姑八大姨的相亲局。”
“你呢？”她歪头，目光精准投向姜灵屏幕上刚跳出的撒娇新消息，“你家这位…练到几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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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小城的雨季永远拖泥带水，空气沉甸甸地吸饱了水汽，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湿漉漉的棉絮。窗外，青灰瓦檐连绵到视线尽头，滴着水，檐下窄巷里，永远有辣椒炝锅的浓烈气息和方言的高声叫嚷缠绕着，甩不脱。若琳指尖冰凉，攥着那张薄薄的回海城高铁票，仿佛攥着逃离这片黏腻空气的救命符。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室内兀自亮起，照亮她脸上残余的疲惫与一种劫后余生的松弛。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姜姜”。指尖划过接听，听筒贴紧耳朵的瞬间，海城喧嚣的底色——地铁呼啸而过的风声、模糊的电子报站、隐约的街头音乐——如同温暖的海浪，瞬间冲刷掉了小城雨季的阴霾。
“喂？”若琳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随即被骤然拔高的、几乎冲破屋顶的雀跃覆盖，“姜姜！我回来了！明天！就明天的高铁！”
电话那头是海城背景里特有的嘈杂背景音，片刻寂静后，姜灵熟悉的声音带着惊愕响起：“……西南边陲的妖精终于舍得下凡了？你家那场‘催婚攻坚战’……”她拖长的尾音里，是心照不宣的忧虑。
“停战协议签了！暂时性全面停火！”若琳几乎是在欢呼，积压了数月的郁气随着这宣告喷薄而出，眼前掠过饭桌上父亲沉默后的一声叹息，母亲最终无奈挥手放行的画面。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海城自由的风提前吸进肺里，声音软了下来，带着浓浓的、毫不掩饰的思念，像浸透了蜜糖，“真的，姜姜，想死你了…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想！” 话锋陡转，掺入一丝狡黠的、磨刀霍霍的兴奋，“当然啦，还有你家那位传说中的小奶狗——我可得好好‘拜见拜见’！”
听筒里传来姜灵一声短促的抽气，紧接着是某种硬物磕碰的轻响，伴随着她瞬间拔高、明显乱了方寸的嗔怪：“若琳！你这关注点能不能稍微…稍微纯洁一点？！”
若琳笑得肩膀直抖，几乎能想象出姜灵此刻手忙脚乱、耳根泛红的模样。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敲打着陈旧的玻璃窗，但西南小城那令人窒息的、混合着饭菜油烟与无形压力的空气，似乎已被这通跨越千里的电话彻底驱散。
高铁如银色的箭矢，撕裂了西南群山叠嶂的灰绿，一头扎进海城钢铁森林闪耀的晨光里。站台上人流汹涌，拖着巨大行李箱的若琳像一滴重新汇入海洋的水珠，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西南水汽，还有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来自家庭饭桌的倦意。
第二天下午，阳光慷慨地泼洒在市中心那家她们学生时代就钟爱的老咖啡馆窗格上。空气里浮动着咖啡豆焦香和烘焙甜点的暖意。门上的铜铃“叮当”一响，姜灵抬起头。
门口的光影里站着若琳。她穿着一条显然来自母亲审美的、带着细碎小花的连衣裙，肩头还沾着一点旅途的微尘，行李箱立在脚边，轮子上可能还沾着小城车站的泥痕。整个人像一件刚拆开包装、还带着遥远邮戳的旧物。然而，当她的目光穿越氤氲的咖啡热气精准地捕捉到姜灵时，那双眼睛骤然亮起，如同幽谷深潭映入了正午最烈的阳光，清澈、锐利，带着一种被生活狠狠打磨淬炼过后的明亮神采，瞬间击碎了所有风尘仆仆的旧影。
“姜姜！”若琳几步过来，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没等姜灵站起，她已放下箱子，张开手臂用力抱住了好友。那拥抱结实而短暂，带着不容置疑的回归力量。松开后，她利落地坐到对面卡座里，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锁定猎物的、精神焕发的年轻母豹。
“家里那顿‘团圆饭’怎么样？”姜灵推过去一杯早已点好的热拿铁，细细的白色拉花在杯面微微荡漾，如同她此刻的关切。
若琳端起杯子，指尖感受着瓷壁的温热，夸张地叹了口气，眼底却闪烁着恶作剧般的光：“还能怎么样？主题永恒不变——‘琳琳啊，眼光不要太高，差不多就行了’。我妈恨不得把街坊邻居适龄男青年的生辰八字都刻我脑门上。”她放下杯子，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犹豫，嘴角弯起一个狡黠又略带胜利意味的弧度，“不过嘛，山人自有妙计。”她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灵巧地点了几下，屏幕亮起，径直递到姜灵眼前。
屏幕上是一张拥挤喧闹的圆桌饭局抓拍。居中坐着略显无奈的若琳，她身边，赫然围着三位神情热切、年龄气质迥异的男士。一位穿着板正但略显局促的西装，一位笑容憨厚带着点乡土气息，还有一位眼神飘忽、头发精心梳拢却难掩油光。照片上方，是若琳母亲发来的信息，字字如刀：琳琳，好好看看！张阿姨介绍的工程师，李叔叔家的外甥公务员，王奶奶远方表侄海归！都是好小伙！这次回来必须见！
“噗——”姜灵一个没忍住，口中的咖啡差点呛出来，指着照片上那位眼神飘忽的“海归”笑得肩膀直颤，“这位…这位‘精英’的眼神，怎么像是在寻找宇宙黑洞的入口？”
“是吧？”若琳收回手机，自己也笑得眉眼弯弯，仿佛那些窒息的相亲局此刻都成了荒诞剧的素材。她身体放松地靠向椅背，目光却倏然变得精准而锐利，带着洞悉一切的笑意，像探照灯一样投向姜灵随意搁在桌角的手机。那屏幕恰在此时无声亮起，一条新信息浮现在锁屏界面上：我今天会晚一点回来，不用等我吃饭（备注：昊）
“战火转移！”若琳眉梢一挑，下巴朝那亮起的屏幕方向点了点，声音拖长，每个字都浸满了看好戏的促狭和不容逃避的拷问，“那么，亲爱的姜女士，坦白从宽——你家这位‘小奶狗’同志，撒娇卖萌技能…现在练到第几层境界了？嗯？”
姜灵的脸颊“腾”地一下飞起红云，比杯中的草莓慕斯还要鲜艳几分。她闪电般伸出手，一把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铺着格子棉布的桌面上，发出“啪”一声轻响，盖住了那条撒娇的信息，也试图盖住自己的窘迫。动作快得带起一小股风。
“若琳！”她压低声音，带着羞恼的颤音，眼神却像被烫到一样躲闪，“你这人…回来就专门看我出糗是吧？”
窗外的海城阳光正烈，明晃晃地泼洒在行色匆匆的路人身上，将咖啡馆内的光影切割得格外清晰。空气里，咖啡的醇厚焦香与若琳身上那缕若有似无、属于遥远小城的微涩水汽悄然交融，无声地弥漫开。
若琳只是笑，身体惬意地往柔软的卡座深处陷了陷，目光牢牢锁住好友窘迫中藏着甜蜜的脸庞，像欣赏一幅刚刚完成的、生动无比的画。她眼中那点戏谑的光芒渐渐沉淀，化作一片温和而了然的水泽。
“好啦好啦，”她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我什么都懂”的了然，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温热的拿铁，轻轻碰了一下姜灵扣在手机上的手背，瓷杯发出清脆的一声“叮”，“害羞什么？这‘小奶狗’的甜腻劲，隔着电话线我都闻到了。”她啜饮一小口咖啡，放下杯子，眼底的笑意柔化，声音也低沉真挚了几分，“说真的，替你高兴。能让你这‘钢筋铁骨’露出这种表情的，总归不会差。”
姜灵紧绷的肩膀线条微微松弛下来，扣在手机上的指尖动了动，脸颊的红晕未退，但嘴角已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小小的、甜蜜的弧度。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不过嘛，”若琳话锋一转，狡黠的亮光重新在眸中跳跃起来，她身体前倾，越过小小的咖啡桌，凑近姜灵，压低的声音带着不容错辨的兴奋，“光听你电话里支支吾吾可不行！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拖长了调子，眼睛亮晶晶地放出光，“赶紧的，安排个时间！让我亲眼鉴定鉴定，是何方神圣能降服我们姜大女王？‘见家长’这关，他总得过我这‘娘家人’的火眼金睛吧？”
姜灵终于抬起头，对上若琳那双闪烁着不依不饶光芒的眼睛，那点残余的羞恼彻底化作了无奈又纵容的笑意。午后的阳光穿过巨大的玻璃窗，慷慨地倾泻在她们身上，将咖啡杯的边缘、格子桌布的纹路，以及两人眼中重新流动起来的、毫无间隙的亲昵与暖意，都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空气里，属于海城的自由气息，混合着咖啡的香浓，还有旧友重逢独有的、略带辛辣的甜蜜，无声地充盈着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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