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阿沅住进莲花楼,已过去数日。日子仿佛被拉长,又仿佛按下了某种奇怪的循环键。
乌素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抱剑而立,或静坐调息,目光大多数时候都黏在李莲花身上,偶尔扫过阿沅时,也像是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不带丝毫温度。她从不主动与阿沅说话,甚至尽量避免与那孩子有任何视线接触。
然而,有些东西,在无声无息中悄然改变。
阿沅是个极其懂事,甚至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她知道自己是被收留的,总是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事、说错话,惹得任何人不快,尤其是那位冷冰冰的乌姐姐。
清晨,李莲花起身时,会发现楼内已被简单打扫过,虽然不够彻底,但浮尘已被拂去,杂物也被归置得整齐了些。是阿沅做的。她个子矮,够不到高处,就踮着脚,用一块小抹布,一点一点地擦拭着桌椅的矮处。
李莲花准备早饭时,阿沅会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抱着她的布娃娃,不吵不闹。只有当李莲花招呼她吃饭,她才会小步挪过来,接过碗筷,小声说一句:“谢谢李叔叔。”然后默默地、小口小口地吃完,连一粒米都不会剩下。
有一次,李莲花配药时,不小心碰掉了一味药材,滚到了角落。他正要弯腰去捡,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飞快地窜了过去,阿沅跪在地上,小心地将那株草药捡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灰尘,双手捧着,踮起脚,递还给他,大眼睛里带着完成任务般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被肯定的光芒。
李莲花接过药,摸了摸她的头,温和地说了声:“谢谢阿沅。”
阿沅的脸颊立刻泛起一点点红晕,抿着嘴,害羞地低下头,抱着娃娃跑开了,那小小的背影都透着一股雀跃。
这一切,乌素都看在眼里。
她看到阿沅因为李莲花一句随口的夸奖而偷偷开心半天;
看到她晚上睡着后,无意识地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眉头微蹙,仿佛在梦中依旧不安;
看到她偶尔会对着爷爷留下的布娃娃低声说话,说着“阿沅很乖”、“阿沅没有哭”之类的话,那强装坚强的模样,像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乌素记忆深处某个被刻意尘封的角落。
曾几何时,她也曾这般年幼,这般无助,这般…小心翼翼地活着,用尽力气去讨好,去证明自己“有用”,只为了能获得一丝喘息的空间,一点卑微的温暖。
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与恐惧,她太熟悉了。
一股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情绪,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暖流,开始在她坚硬的心防上,侵蚀出微不可察的裂隙。
她依旧不说话,依旧冷着脸。
但当李莲花外出时,她会默许阿沅待在莲花楼内,而不是强硬地将她带在身边。
当阿沅怯生生地想帮她递东西时,她虽然不会伸手去接,但也不会像最初那样,用冰冷的眼神将孩子吓退。
有一次夜里,阿沅似乎做了噩梦,发出压抑的啜泣。乌素几乎是瞬间惊醒,手握上了剑柄,但在看清是阿沅在哭后,她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只是在那啜泣声持续时,极其不耐烦地、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却再也没能睡着。
这天午后,李莲花在楼外整理草药,乌素靠在门框上守着。阿沅坐在门槛内侧,拿着根小树枝,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不知是什么的图案,阳光洒在她枯黄的头发上,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忽然,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翩跹着飞过,吸引了阿沅的注意。她仰起小脸,目光追随着那只蝴蝶,眼中流露出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孩子应有的、纯粹的好奇与欢喜,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那短暂的笑容,干净得像山涧的泉水,不掺任何杂质。
乌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笑容吸引。她看着阿沅仰起的、带着点婴儿肥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那一刻,她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很多年前,某个早已模糊在血与火中的、同样渴望温暖与美好的小小身影。
心脏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带着一丝陌生的柔软。
她迅速移开视线,重新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李莲花,仿佛刚才的失神从未发生。只是环抱在胸前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李莲花将一小捆草药捆好,直起身,恰好看到了乌素那一瞬间的凝望和迅速回避。他目光微动,没有说什么,只是弯腰对阿沅招了招手:“阿沅,来,帮李叔叔把这个拿到楼里去,好吗?”
“嗯!”阿沅立刻丢掉小树枝,拍了拍手上的灰,小跑过来,接过那捆对她来说有些分量的草药,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地往楼里搬。
在经过乌素身边时,她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屏住了呼吸,低着头,不敢看她。
乌素垂着眼睑,目光落在自己抱剑的手上,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
直到阿沅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楼门内,乌素才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
冰壳依旧坚固,但在无人可见的深处,一丝微光,已然悄悄点亮。那个叫阿沅的小女孩,正以一种笨拙而坚韧的方式,一点点撬开她冰封的心门。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在那孩子身上,她看到了曾经那个同样渴望活下去、同样拼命抓住每一丝暖意的…自己。
这份无声的接纳与悄然滋生的情感,如同黑暗中悄然生长的藤蔓,微弱,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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